卢天豹那二百四十两赏银带来的喜悦,很快被接踵而至的琐事冲淡。
青石镇铺子暂时关闭,但“自首客栈”的生意并未完全停摆——总有些消息灵通、或者走投无路的“客户”,会想方设法找到山寨来。
加上分号筹建、人员培训、情报整理……刘澈案头的文书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堆越高。
这夜,月明星稀。
山寨里大部分人都已歇下,只有巡夜的喽啰提着灯笼,在寨墙和主要道路上慢悠悠地走。
虫鸣唧唧,夜风微凉。
账房里还亮着灯。
刘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,看着桌上刚刚整理完的“山寨人员初步档案汇总”。
这是他连续熬了三个晚上的成果,将寨子里二百多号人(包括老弱妇孺)的姓名、年龄、大致来历、特长、入寨时间等基本信息,逐一登记造册。
虽然粗糙,但总算有了个雏形。
接下来,还要拟定分号的人员配置方案、培训计划、以及根据卢天豹事件修订的“高危客户接管流程”……
他轻轻呼出一口气,吹熄了手边的油灯,只留远处墙角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。
他需要休息一下眼睛。
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窗。
清凉的夜风涌入,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,吹散了些许疲惫。
月光如水银泻地,将窗外的小院照得一片清辉。
就在这时,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九儿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。
她换下了白日的短打,穿了件半旧的月白色细布襦裙,外罩件同色夹袄,头发松松挽着,几缕碎发垂在颊边,在月光下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。
“还没睡?”她看见窗边的刘澈,有些意外,随即扬了扬手里的碗,“王伯熬了安神汤,见你灯还亮着,让我给你送一碗。”
刘澈微怔,随即道:“有劳姑娘。进来吧。”
九儿走进账房,将碗放在桌上。
昏黄的灯光下,她看到桌上那厚厚一沓写满字的纸张,还有刘澈眼底淡淡的倦色。
“又在弄那些档案?”她在桌边坐下,顺手拿起最上面几页翻了翻,“嗬,连陈婆婆养了几只鸡、李大爷风湿腿下雨天会疼都记上了?刘澈,你这记得也太细了吧?”
刘澈也坐下,端起安神汤,温度刚好。
他抿了一口,才道:“既要做,便尽力做好。这些信息看似琐碎,关键时刻或许有用。”
九儿撇撇嘴,没再反驳,目光落在桌角那几本崭新的书册上——《山河志异》、《异闻录》,还有几本县城书铺买来的地方县志、风物笔记。
“你还真把这些书买回来了?”她拿起一本《异闻录》,随手翻着。
书页间有清隽的批注小字,显然是刘澈的手笔。
“嗯。近日略翻了翻,确有些趣味。”
刘澈道,“譬如这《异闻录》中记载,前朝永嘉年间,江南曾有‘雾隐门’,擅长机关消息、隐匿追踪之术,后因卷入朝堂争斗而覆灭。其部分技艺流传民间,或许与如今某些江湖门派的源头有关。”
九儿对这些江湖渊源兴趣不大,她的目光被书中一幅简陋的插图吸引——画的是一种奇特的植物,茎叶呈暗紫色,开小白花,旁注:“鬼哭草,生于极阴之地,茎叶汁液有麻痹之效,过量可致幻。”
“这东西……咱们后山深谷里好像有。”
九儿指着图道,“去年铁头追野猪掉进去,回来迷迷糊糊说看见会跳舞的蘑菇,是不是就是这玩意弄的?”
刘澈闻言,放下汤碗,凑近了些,就着九儿的手细看那插图和她指的文字。
两人距离瞬间拉近,他的呼吸几乎拂在她耳侧。
“确有相似之处。”刘澈的声音就在耳边,低沉温和,“若真是‘鬼哭草’,或许……可另作他用。书中言其汁液处理得当,可作麻醉镇痛之药。”
他伸手,想将书页再翻过一些,查看后面是否还有相关记载。
九儿也下意识地松手,让他拿书。
两人的手指,在书页边缘,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刺了一下,同时顿住。
九儿的手指温热,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,却意外地纤细。
刘澈的指尖微凉,修长,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硬茧。
那触碰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,却仿佛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。
昏黄的灯光,清冷的月光,空气中漂浮的尘埃,还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,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。
九儿先反应过来,猛地缩回手,像被烫到一样。
刘澈也迅速收回手指,将那本《异闻录》拿开,动作略显仓促。
账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。
只有墙角油灯灯花“噼啪”轻轻爆了一声。
“那什么……”九儿清了清嗓子,率先打破沉默,声音有些不自然,“汤快凉了,你赶紧喝。我、我先回去了。”
她站起身,转身就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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