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文元年七月,燕王朱棣于北平起兵,号“靖难”。
消息传到金陵时,顾青山正在工坊中处理那截“赫多罗”焦木。
连月来,他试了七种方法: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浸润,用陈年米酒蒸熏,用特制的草药汁液涂抹,甚至尝试了老窖石刻上提到的“双生火”理念——在地炉两侧同时升起文火与武火,让焦木在冷热气流交汇处悬浮旋转。
前六次皆无功。焦木依旧是焦木,只是表面烟尘被洗去,露出更多暗金色的木纹,如星图般错综复杂。
今日是第七次。顾青山换了一种思路。
他将焦木置于工坊中央的榆木案上,四周不设火源,只在案角点了一盏清油灯。灯芯用的是新采的灯芯草,灯油则是苏婉用二十四种草药慢火熬制的“醒神油”——本是她为承志调制的安神方子,顾青山却嗅出了其中几种药材与青矸石粉末能产生微妙的共鸣。
“爹。”顾承志从门外进来,面色凝重,“朝廷的征调令到了。工部要征召金陵所有擅长营造、修缮的匠户,加固城墙、修复武库。我也在名录上。”
顾青山手中动作未停,只是抬眼看了看长子。
承志今年二十二岁,气质愈发沉静。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修复那件晋王兽尊,今日终于完工。此刻他手中捧着修复如初的青铜器,兽眼处镶嵌的两颗黑曜石在油灯光下幽幽发亮,仿佛沉睡千年的魂魄被重新唤醒。
“何时报到?”顾青山问。
“三日后。”承志将兽尊轻轻放在案上,“我已经联络了物主,明日便取走。爹,此物一交,咱们与晋王府的牵连就算断了。”
“断了的好。”顾青山淡淡道,“战事一起,这些前朝旧器、王府私藏,都是烫手山芋。”
他目光落在焦木上。灯影摇曳中,那些暗金色木纹似乎轻微地……波动了一下。
不是错觉。
顾青山屏住呼吸,示意承志噤声。他缓缓伸出手指,悬停在焦木上方三寸处。
一种极其微弱的、类似磁场的感觉,从指尖传来。
“它醒了。”顾青山轻声道。
话音未落,焦木表面那些蜂窝状的孔洞中,忽然渗出极细的、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粉尘。粉尘在油灯光晕中悬浮,聚散离合,竟渐渐组成了一行行扭曲的文字——不是汉字,也不是蒙文,而是一种更古老的、类似甲骨文却又更加抽象的符号。
承志睁大眼睛:“这是……”
“记忆。”顾青山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‘赫多罗’木封存的记忆,被‘唤醒’了。”
金色粉尘组成的文字只维持了短短三息,便消散无踪。但就在那一瞬间,顾青山看清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符号——那与他拓印的老窖石刻、顾明渊绢册中的某些标记,同出一源。
更重要的是,他认出了一个符号的意思。
那个符号像两把交叉的短刃,在顾明渊的笔记中被注解为:“封藏之器,待时启。”
焦木中封存的,不是普通记忆,而是某种……器物制作法?
“爹!”承业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,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。
顾青山迅速用一块厚绒布盖住焦木,转身时,承业已冲进工坊。
十九岁的少年满身尘土,额角带伤,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。他身后跟着两个陌生汉子,皆是精壮打扮,腰佩短刃,虽着布衣,却有行伍之气。
“爹,哥。”承业声音急促,“燕军已破居庸关,朝廷大军节节败退。燕王府的匠营正在南下途中,缺熟悉江南水道、懂造船的匠人。他们……他们愿意带我去北平。”
死寂。
工坊里只有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。
顾青山看着小儿子,又看看他身后那两个明显是燕军密探的汉子,缓缓道:“你要投燕王?”
“不是投燕王!”承业急切道,“是学艺!爹您不知道,燕王府的匠营里有从元朝工部收编的老匠人,有从高丽、倭国请来的船师,他们造的楼船,能在长江逆流而上日行百里!他们改良的火铳,射程比朝廷的远三成!我想学这些……”
“学了又如何?”顾青山打断他,“用在战场上,杀人?”
“用在保命!”承业眼中涌出泪光,“爹,您以为躲在这周家村里,战火就烧不过来吗?朝廷的征调令已经到了,哥要去修城墙,那是要上城头直面箭雨的!我呢?要么被征去当民夫运粮草,要么……等燕军真打过来,咱们这院子,能挡得住乱兵吗?”
这话尖锐,却真实。
顾青山沉默。
他知道承业说得对。靖难之役不是寻常边患,而是皇族内战。金陵作为帝都,必是主战场。届时,无人能真正置身事外。
一个燕军密探上前半步,抱拳道:“顾师傅,令郎天赋异禀,对舟船构造、海图辨识有过目不忘之能。燕王殿下求贤若渴,曾言:‘天下匠人,凡愿助我靖难安民者,皆以国士待之。’令郎若肯北上,我以性命担保,必入匠营核心,习传世之艺,绝不上阵厮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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