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土高原的风到了五月,便褪去了春时的料峭,裹着一股灼人的燥热,沿着延绥镇的城墙根儿打旋。
榆林城内,官署檐角的铁马被刮得呜呜作响,像是谁在暗处低低地哭。
就在这风声里,一则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灰雀,扑棱棱掠过青石板路,顺着酒肆茶馆的窗棂往里钻。
费书瑾要接延绥西路参将的缺了。
最先把这话递到费书瑜耳朵里的,是中部新任千总沈一阳。
这人原是中部千总张诚麾下的马司把总,去年定边营边墙外那场恶战里,提着马刀在鞑子堆里杀了三个来回,胳膊上挨了两箭仍死战不退。
后来老领导张诚升了清水营守备,他便顺理成章地补了千总的缺,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颧骨的刀疤,成了最体面的军功章。
那天在参将衙署开完春操部署会,两人并骑回营房。
沈一阳的那匹大黑马性子烈,总想着往前蹿,他勒着缰绳,侧头往费书瑜这边凑了凑。
声音压得低低的:费把总,听说没?将爷要挪窝了,西路参将的印把子,怕是要落到将爷头上了。
费书瑜正无聊地用马鞭敲着马靴上的尘土,闻言只淡淡嗤了一声。
他是费书瑾一手从亲随什长提拔起来的夜不收管队,当初跟在将爷身边时,耳朵里灌满了延绥镇官场的蜚短流长。
今儿说张三要高升,明儿传李四得罪了谁要倒霉,真真假假跟戏台上演的似的。
他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规矩——没见着盖着红印的公文,再活灵活现的消息,也不过是镜花水月。
别听风就是雨。他把马鞭搁在左手心敲了敲,鞭梢的红缨晃了晃。
将爷前儿还在校场看咱们操练,要是真有这事儿,能一点动静没有?
沈一阳却不急不恼,咂了咂嘴:我知道你是将爷的心腹,消息比我们灵通。可这话不是我瞎编的,是我那在吴大人跟前当差的同乡说的。
他忽然勒住马,往四周扫了一眼,确认没人靠近。
才压低了声音,这事儿是吴大人屋里传出来的,说是总督衙门那边都点了头。昨儿他亲眼看见吴大人给将爷道喜呢。
费书瑜心里咯噔一下。
坐营中军吴大人是延绥镇的二把手,执掌镇内机要,连镇台大人案几上的军报都得先经他的手。
这话要是从他那儿出来,八成是有谱的。
他拽了拽马缰绳,胯下的大红打了个响鼻,似乎也听出了话里的分量。
接下来的几天,费书瑜才算真正领教了什么叫无风不起浪。
先是家丁队的老伙计们见了他,脸上总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络。
以前碰面顶多互相捶一拳,现在却总往他身边凑,眼神里还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。
再后来,左营其他几个把总也时不时找过来,半真半假地打趣:费把总,以后跟着将爷高升了,可别忘了弟兄们,到时候给咱们也谋个好去处啊。
听着这些话,费书瑜心里七上八下的。
他知道不能再等了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城墙上的刁斗还没敲到五更,费书瑜就托词汇报夜不收的训练事宜,揣着一份刚整理好的巡查记录,往参将衙署赶去。
晨曦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靴底踩在带露水的青石板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费书瑾正在签押房里看军报,案几上堆着一摞塘报,墨迹还带着新鲜的光泽。
见他进来,费书瑾头也没抬,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:训练没出什么岔子吧?
回将爷,都妥帖着。
费书瑜躬身回话,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。
将爷脸上带着点掩不住的倦意,眼下有淡淡的青黑,许是昨夜又熬夜看文书了。
但那眉宇间,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舒展,像是压在心头的什么事落了地。
费书瑜心里暗暗点头:想来是真有好事。
等汇报完夜不收的日常训练、巡查路线,还有新募的几个后生的表现。
费书瑜搓了搓手,尽量让语气显得恳切:将爷,外面都传您要去西路赴任......属下想追随您......
话没说完,费书瑾手里的狼毫笔地落在纸上,溅出个墨点,像朵突然绽开的黑花。
他猛地抬眼,方才还缓和的脸色沉得像要下雨:谁告诉你我要调去西路的?
费书瑜被问得一怔,愣了半晌才呐呐道:外面......外面都这么说。
外面说你就信?费书瑾猛地拍了下桌子,震得砚台都跳了跳,墨汁差点洒出来。
你是夜不收管队,是负责军中侦缉的,什么时候学起街头老娘们嚼舌根了?
这话像一记耳光,狠狠抽在费书瑜脸上。
他喉头滚了滚,把到了嘴边的沈千总说的咽了回去,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靴尖。
靴底沾着的黄土是从长城边带回来的,磨得有些发白——那是上个月带弟兄们在黑风口集训时,在沙漠里蹚出来的。
夜不收的靴子,从来都是这么磨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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