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雨了。
沁凉雨丝落上眼睫,齐彯伸手遮眼。
静躺着缓过神,才撑起疲惫的身子望向周围。
天暗入夜,四处漆黑一片,棠溪边守水人过夜生的火堆熄灭,远近不见火光。
村子里传来两声狗吠,而后人声隐约,似乎在为天降喜雨欢呼。
“轰隆——”
春雷在大地上炸响,一时飘风苦雨,溱溱而至。
狂风吹开篱门,齐彯身上衣衫尽湿,没了顾忌,回屋前冒雨把门关上。
回屋的路上积起水,他便从菜畦里的桃树下绕行。
雨夜无星,到处黑蒙蒙的,风雨劈头盖脸浇下来,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。
菜畦的地平整过,齐彯摸黑前行无甚阻碍,脚下却还是猝不及防踩到一物,绊得他身形踉跄,险些扑倒。
那东西似乎有些柔软,被他踩进了土里。
齐彯心内疑惑,不由弯身蹲下。
双手在泥水里摸索片刻,终于摸到方才绊他的物件。
不,是人手。
这只手微微陷进泥里,被雨淋得湿凉。
地上有人!
猝然有此发现,惊讶、惶惑、期待……纷纷涌上齐彯心头,充斥耳畔的风声、雨声,顿时消散无痕。
他强压心头翻涌的情绪,顺着冰凉的手摸上那人肩膀。
这才发现,此人竟是面朝下倒在这里,就连刚才被他踩过一脚,也还是一动不动,毫无知觉的样子。
值得庆幸的是,低头凑近,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吸。
齐彯一手穿过颌下将人翻过身,露出了脸面,却因天黑看不清面容。
好在试探到鼻息,人还有气。
“邱溯明……”
齐彯悬着的心一松,鬼使神差低头喊了声。
转念又想,世上哪有这般巧事。
上次邱溯明伤得极重,不知花了怎样的毅力和运气,侥幸撑到棠溪,恰好被齐彯发现,及时施救,这才保住性命。
这人不会是邱溯明,齐彯略一思索,便觉心底不切实际的期待有些可笑。
眼下情况不明,他无暇多思,匆忙将人搭上背,移进屋里安置。
上了灯,他拧了把衣袖上的水,趁便拿衣袖去擦那张脸上的泥水,从额头擦起,依次往下。
煞白的脸上,双目紧闭,烛火映照下,长睫在眼底投出片阴影,右侧眉梢一颗黑痣格外惹眼。
记得……邱溯明的眼角就有这么一粒圆痣。
齐彯心跳蓦地加快,捏紧衣袖小心擦拭余下的泥污。
没多会儿,那人便露出了本来面目,结结实实骇了齐彯一惊。
竟真的是邱溯明。
他怎么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?
“人都会死的,若我能在死前杀了那人,死后定能在江湖上扬名……”
脑海重现少年的壮志豪言,齐彯无奈叹气,干脆利落解了少年身上脏衣,察看这次伤在何处。
这次衣裳都还完整,后肩至背心受过重击,几处青紫瘀痕也无明显破溃出血。
单凭直觉,就能判断比上次情况好些。
齐彯找出床棉被,简单布置好东耳房的床榻,将人搬去榻上拿被子盖严实,才回屋换下湿衣。
屋顶窗外,狂风劲雨拍打声不断。
换好衣裳后,齐彯行至檐下,望向院子里瓢泼似的大雨,疾风呼啸过院子,穿草掠树弄出声响。
漆黑的夜看不出时辰,大雨伴着疾风片刻不肯消停,齐彯也犯了愁。
这样一个暴风疾雨的夜晚,请莫叔上门诊治实在冒昧,自己年轻淋雨摔跤都还忍得,可莫叔上了年纪,马虎不得。
去岁冬,他肩颈酸痛请莫叔看过,拿了方子去镇上药铺里抓活血化淤的药。
为图方便,索性添上几个钱,让伙计炮制成丸药,吃上半月见好便不再吃,剩下些还收在家里。
齐彯忙又翻箱倒柜找出瓶丸药,兑进温水喂邱溯明服下,等天亮雨停再去请莫叔。
睡了一日,当下全无困意,就是许久不吃东西,肚子有些饿。
他去庖屋找了点吃的填饱肚子,揭开外头空水缸上遮的草帘,便又去草棚里打铁。
帘外风雨不休,齐彯心不在焉地抡锤敲铁,过一会儿就停下,绕去东耳房看榻上的少年醒了没有。
鸡鸣过后,雨止风息。
齐彯放下手锤,掀开帘往外望去,天还暗着,地上积水未干,檐头树梢俱还挂露,微风透凉,四野弥漫薄雾。
他走出草棚,雨后凉风袭入衣襟,满身热汗猛一受凉,不自觉地挺直了肩背,拐进庖屋烧起水。
水沸后,打出一瓢兑进凉水,快速擦净身子。
而后,抓了把粟米淘洗干净入锅,又往灶膛里添上把新柴,拢起火,方将锅盖上,出了庖屋。
他手搭上东耳房的门,推开条缝,就听里面传来两声低咳。
“醒了。”
屋里的动静让他心头一喜,连忙推门入内,拿起竹几上的小碗,倒上手里提的壶中热水,放在几上晾着。
“还以为得在外头躺一宿,才能被你发现。”
少年嗓音低沉,似怨犹喜。
“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?”齐彯端来油灯,在榻边坐下,肃色端详榻上没什么精神的少年,“你倒识得路,捱到我门前才倒。”
“沈叔的药向来不错。”
“沈叔?”
“他是师父的至交好友,精通药理,我幼时体弱多病,多亏沈叔的药才能安稳长大,上次受伤正是服过沈叔的妙药,才撑到此处。”
“竟有这样的灵药!”齐彯颇觉惊奇,却还是不放心,“不过,等会儿还是去请莫叔再来给你瞧伤,也好安心。”
“不必麻烦,我自己有数,这次没断骨头,外头的伤瞧着骇人,实也不妨事,不过是内伤严重了些,我这里还有些丸药,吃上几日就成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放心,沈叔的药里有不少好东西,补气愈伤效用极佳,不然上次我可活不到你来救。”
邱溯明自豪又笃定,探手捞起地上散落的衣物,翻折衣襟,摸出只玉佩大小的锈红胆瓶。
扯开瓶塞,倒出两枚赤色丸药仰头吞服,却被齐彯慌忙拉住了手。
“等一下,你昏睡时我给你吃过活血镇痛的药,现在吃这个,怕是药性相冲。”
听得解释,邱溯明眼中疑惑消失,随即没脸没皮扯起笑来讨吃食。
“那就晚些再吃,正好我许久没吃东西,恩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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