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接上回,昨夜从那风雪中断断续续飘来的、来自王家沟方向的隐约哭喊与骚动,却像一种更具渗透力的寒意,无声地钻入每个人的心底,种下了一颗名为“恐惧”的种子。
王家沟,那是一个比李家坳更小、更穷、据说遭了蝗灾后情况更糟的村子。平日里,两个村子的人偶尔会在集市上碰面,交换一点微薄的东西,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麻木和困苦。但现在,那边似乎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。
第二天,天色依旧阴沉,风雪虽暂歇,但寒意更甚。李老栓顶着寒风,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,想去村子水井那边看看能不能砸开冰面弄点水,顺便也打听一下消息——尽管在这种时候,打听起来身风险极大。
他去了很久才回来,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难看,灰败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悸和恶心,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,连灵魂都在颤抖。
他进屋后,先是冲到墙角,剧烈地干呕了几声,却什么也吐不出来——肚子里除了观音土和树皮,早已空空如也。
“当家的…怎么了?”妇人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惊胆战地问道。
李老栓喘着粗气,靠在冰冷的土墙上,眼神发直,过了好半晌,才用一种梦游般的、极其飘忽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说道:
“…井边…遇到…遇到王家沟逃过来的人…疯了…好像都疯了…”
他的话语凌乱而破碎,充满了巨大的惊骇。
“…他们说…沟里…没吃的了…什么都没了…树皮都剥光了…”
“…开始…开始吃…吃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,似乎那个词沉重到无法吐出,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。
妇人吓得脸无人色,颤抖着追问:“吃…吃什么?…”
李老栓猛地闭上眼睛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画面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
“……吃人。”
两个字,如同惊雷,炸响在死寂的茅屋里!
虽然早有预感,但当这两个字真的被说出来时,带来的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。
妇人“啊”地一声短促惊叫,猛地捂住了嘴,眼睛瞪得滚圆,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亵渎、最恐怖的事情。
李根柱躺在板铺上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瞬间盖过了高烧带来的燥热!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,知道在极端的饥荒中,“人相食”的惨剧史不绝书,但当它可能就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时,那种冲击感和恶心感,依然强烈到无以复加!
“不…不可能…”妇人摇着头,无法接受,“虎毒不食子…怎么会…”
“不是自己家的…”李老栓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充满了痛苦和窒息感,“是…是换…换着吃…”
易子而食!
这四个只在历史书最黑暗篇章里出现的字眼,此刻如同最狰狞的恶鬼,露出了它血淋淋的獠牙!
李老栓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从那个王家沟逃出来、似乎已经半疯的人那里听来的碎片信息:粮食彻底断绝,观音土也快挖完了,饿极了的人开始…开始用自己家的孩子,去换别人家的…然后…
那个逃出来的人语无伦次,眼神疯狂,反复念叨着:“…锅…好大的锅…冒热气…他们都不哭了…都不哭了…”
细节模糊,但正是这种模糊,留给听者无尽的、最恐怖的想象空间。
屋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狗剩因为高烧而发出的无意识呻吟,以及众人粗重或压抑的喘息声。
每个人都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生理上的极度不适混合着道德上的巨大冲击,让人只想呕吐,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原来,饥饿真的可以将人变成魔鬼。原来,人性的底线,在绝对的生存危机面前,是如此的不堪一击。
王家沟的惨剧,像一面最黑暗的镜子,映照出了他们自身可能面临的、无法想象的未来。
如果…如果李家也彻底断粮了呢?…如果狗剩…如果他们自己也…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,让人不寒而栗。
“别说了!别说了!”妇人突然崩溃地尖叫起来,双手死死捂住耳朵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可怕的声音和想象,“不会的!我们不会的!死也不会!”
她像是保护雏鸟的母鸡,猛地将昏沉的狗剩紧紧搂在怀里,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护住他,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光芒。
李老栓也痛苦地低下头,不再言语。那种可怕的可能性,连想想都是一种罪过。
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。它不会因为不说就消失,反而会在沉默中悄然滋生,啃噬着人们最后的理智和底线。
李根柱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。他原本以为,杀了官差是他们最大的危机。现在才发现,比起整个社会秩序崩溃、人性沦丧所带来的恐怖,几个官差的死亡,似乎都显得“微不足道”了。
他们不仅仅是在对抗饥饿和寒冷,更是在对抗一个正在滑向深渊的、疯狂的世界。
就在这时,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,或许是因为一直抱着孩子姿势不变,妇人在慌乱移动中,手臂不小心碰到了墙角那堆平时用来引火的、柔软干燥的苔藓和枯草。
一些草屑和灰尘飘落下来。
同时,似乎还有一个不大的、硬硬的、黑乎乎的东西,从草堆深处被带了出来,咕噜噜滚到了地上。
那是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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