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接上回,李根柱的目光,越过高烧带来的眩晕,死死盯住了墙角那堆平日里无人问津、甚至被嫌弃的东西——那是狗剩之前捡回来当柴火都嫌不好烧的、各种干枯植物的根茎、剥落下来的碎树皮,还有一些从院子角落里扫来的、掺杂着泥土的枯枝败叶。
在前世,这些东西的唯一归宿就是垃圾桶,或者干脆烂在地里做肥料。
但在这里,在这个易子而食都可能发生的明末饥荒年代,它们,却成了最后的选择。
他的喉咙干涩得发疼,用尽力气,抬手指向那堆“垃圾”,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:“…那些…树皮…草根…能不能…弄来吃?”
这句话问出来,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和心悸。
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。
李老栓和妇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,那不是希望,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仿佛听到什么极其恐怖事情的惊骇。
“吃…吃树皮?”妇人首先失声,声音发颤,“那东西…那东西怎么能吃?!割嗓子!拉不出屎!会…会胀死人的!”
李老栓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,嘴唇哆嗦着:“柱儿…你烧糊涂了…那玩意儿…不是人吃的啊!吃了肚子硬得像石头…好多灾年,人就是吃那东西…活活憋死的!”
他们的反应激烈而恐惧,显然,“吃树皮”这个词,触动了更深层、更恐怖的集体记忆。那是在无数次大饥荒中,用无数条人命验证过的、一条饮鸩止渴的绝路!
李根柱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知道父母说的是事实。树皮富含粗纤维和鞣质,极难消化,少量食用可能只是导致严重便秘,但一旦多吃,就会在肠道内形成坚硬的团块,导致肠梗阻,活活把人憋死、胀死!其过程痛苦无比。
但是…
“…总比…现在饿死强…”李根柱艰难地反驳,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,“…挑嫩的…煮烂…磨成粉…掺在糊糊里…少吃点…也许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弱,因为这所谓的“办法”,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。这根本就是在赌命,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、可能根本不存在的“也许”。
李老栓痛苦地闭上眼睛,半晌,重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认命。他走到墙角,在那堆杂物里翻抹着,挑出几块相对柔软、来自某些特定树种(如榆树、椴树,这些树的树皮相对“可口”一点,但也仅仅是相对)的内层树皮,又捡出一些看起来像是能吃的草根(比如茅草根、芦苇根,这些多少含点淀粉)。
过程充满了屈辱。一个人,被逼到要去考虑吃这些东西的地步,其境况之悲惨,已无法用言语形容。
妇人流着泪,接过那些“食材”,手一直在抖。她拿去用最后一点雪水反复清洗,然后用那口破瓦罐,加入大量雪水,放在早已冰冷的灶台上。
没有柴火。
李老栓沉默地走到那架破纺车前,沉默地开始拆卸。木头,也能烧。接着是那个编了一半的破筐…任何能烧的东西,都被集中起来。
点燃这最后的“燃料”,火焰再次升起,映照着家人绝望而麻木的脸庞。
树皮和草根在瓦罐里艰难地翻滚着,煮了很久很久,才勉强变得有些软烂,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土腥和植物涩味的古怪气息。
妇人将它们捞出来,试图用石头砸烂,磨成粉。但这谈何容易?最终得到的,只是一团粘稠的、带着大量粗糙纤维的、暗绿色的糊状物。
她挖了一小勺,混合进最后那点麸皮杂粮粉里,煮成了一锅颜色诡异、气味更诡异的糊糊。
没有人说话。
当这锅“饭”被端上来时,所有人都盯着它,眼神复杂,充满了抗拒和恐惧,但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做着吞咽的动作——极度的饥饿,正在压倒理智和本能里的排斥。
李根柱强迫自己喝了一口。
那味道…无法用语言形容。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喉咙,一股浓烈的涩味和土腥味直冲脑门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但他咬着牙,咽了下去。
狗剩吃了一口,直接就干呕起来,小脸皱成一团。
李老栓和妇人闭着眼,像是吃药一样,艰难地往下咽。
为了活命,尊严和味觉,都可以抛弃。
然而,树皮和草根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“饱腹感”是虚假的,很快就被更强烈的饥饿感和腹部的不适所取代。
这点东西,根本不够。
绝望再次蔓延。
他突然起,在一些描述古代大饥荒的文献里,确实提到过这种东西!那是一种白色的、细腻的黏土,因为据说吃了之后有饱腹感,仿佛得到了观音菩萨的救助,故而得名观音土。
但这东西,比树皮更可怕!
它是高岭土,主要成分是硅酸盐,人体根本无法消化!吃下去之后,会在胃里吸水膨胀,产生强烈的饱腹感,但根本无法提供任何营养!而且会严重堵塞肠道,结果同样是腹胀、便秘,最终活活憋死!死的时候肚子胀得如同鼓一般,极其凄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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