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,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。但属于战争的疯狂呐喊已然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肃杀,以及胜利者开始盘点收获时,那种压抑着的兴奋。
“嚣字营”被暂时安置在靠近原汉宫的一处营区内休整。说是休整,其实更像是在舔舐伤口。五百锐士,经历城头血战与城门突击,能自己站着走回来的,不足三百人,几乎人人带伤,甲胄破碎,兵刃卷口。
陈嚣左臂的伤口已经被随军郎中仔细包扎过,此刻正坐在一堆篝火旁,默默地擦拭着一柄新配发的横刀。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已看不出太多表情的脸庞,只有偶尔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留下明暗不定的光影。
周围的士兵们虽然疲惫,但眼神中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。先登!破门!这两桩大功,如同最耀眼的光环,笼罩在每一个“嚣字营”士兵的头上。他们知道,这份功勋,足以改变他们很多人的命运。
“指挥使,”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都头凑过来,压低声音,难掩兴奋,“咱们这次……可是泼天的大功啊!晋王殿下,还有官家……肯定会重重有赏!”
陈嚣擦拭刀锋的动作微微一顿,抬眼看了看他,又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士兵,平静地道:“功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,该有的,一分都不会少。”
他的平静感染了众人,兴奋的议论声稍稍收敛,但那份期待却更加炽热。
正在此时,营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。一名传令兵在营门处高声宣呼:“晋王殿下驾到!”
整个营地瞬间肃然。所有士兵,无论伤势轻重,都挣扎着起身,努力挺直腰板。陈嚣也将横刀归鞘,整理了一下残破的衣甲,快步迎上前去。
只见柴荣在一众亲卫和王审琦、赵匡胤等将领的簇拥下,大步走入营地。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了征尘的明光铠,但眉宇间的威严更盛,龙行虎步之间,已然有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度。
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迎上来的陈嚣身上,看到他包扎的手臂和残破的衣甲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。
“末将陈嚣,参见晋王殿下!”陈嚣抱拳行礼。
“参见晋王殿下!”身后,所有“嚣字营”士兵齐声怒吼,声浪虽因疲惫而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铁血之气。
柴荣抬手虚扶:“不必多礼。尔等血战辛苦,皆是我大周功臣!”他的声音清朗,传遍整个营地。
他走到陈嚣面前,仔细看了看他臂上的伤:“伤势如何?”
“回殿下,皮肉之伤,无碍。”陈嚣回答。
“好!”柴荣拍了拍他的肩膀,力道不轻,“城头斩将,朕……我看见了。开门迎师,我也看见了。陈嚣,你很好,没有辜负我的期望!”
“此乃殿下信任,将士用命,末将不敢居功。”陈嚣垂首道。
柴荣笑了笑,没有再多说客套话,转身面向所有“嚣字营”的士兵,朗声道:“尔等‘嚣字营’,先登破门,居功至伟!此战首功,非尔等莫属!所有功绩,孤已命人详细记录,绝不使勇士寒心!阵亡者,加倍抚恤;伤者,全力救治;活着有功者,不日必有封赏!”
“万胜!晋王殿下千岁!”士兵们的情绪被点燃,激动地高呼起来。柴荣这番表态,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安抚完士兵,柴荣再次看向陈嚣,语气变得郑重:“陈嚣,随我去见官家。你的功劳,需要亲自向官家禀明。”
陈嚣心头一动,知道关键时刻来了。他沉声应道:“末将遵命!”
在众多或羡慕、或敬畏、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,陈嚣跟着柴荣一行人离开了营地,向着原汉宫,如今后周皇帝郭威临时驻跸的方向行去。
皇宫大殿之内,气氛庄重而肃穆。曾经的汉室宫廷,如今已然换了主人。郭威高踞御座之上,虽面带倦容,但一双虎目开阖之间,精光四射,不怒自威。下方文武重臣分列两旁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跟随柴荣走进大殿的年轻将领身上。
“儿臣(臣)参见陛下(父皇)!”柴荣与众人行礼。
“平身。”郭威的声音沉稳,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,“战事初定,诸卿辛苦了。”
一番简单的奏对后,柴荣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父皇,此次攻克汴梁,我军将士用命,其中尤以殿前司营指挥使陈嚣及其所部‘嚣字营’功勋卓着。儿臣请为其叙功。”
“哦?”郭威的目光落在了陈嚣身上,“细细说来。”
“是!”柴荣显然早有准备,声音清晰而有力,“汴梁城高池深,我军初战受阻。关键时刻,陈嚣率‘嚣字营’奉命先登。其部于城头血战,阵斩守城悍将,率先竖立我周军战旗,此为先登之功,一也!”
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,众将皆知先登之功的含金量。
“其后,陈嚣不贪功,不恋战,审时度势,果断率部直插城门楼,浴血奋战,击溃守门敌军,亲手打开汴梁城门,迎我大军入城!此为破门之功,二也!”
“两功叠加,可谓此战定鼎之关键!儿臣以为,当列为上上等!”
柴荣的话语掷地有声,在大殿内回荡。他将陈嚣的功劳清晰地摆在所有人面前,并且毫不吝啬地给出了“定鼎之关键”、“上上等”的评价。
一时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,身形挺拔,面容虽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沉静的将领身上。有欣赏,有惊叹,也有难以避免的嫉妒。
郭威听罢,微微颔首,虎目之中精光更盛,他仔细打量着陈嚣,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殿内一片寂静,落针可闻。
陈嚣能感觉到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,他深吸一口气,眼观鼻,鼻观心,保持着恭谨的姿态。
良久,郭威那沉稳威严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欣赏:
“少年英杰,国之栋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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