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甚至开始产生一种扭曲的认同感。这沙堡,多像他封闭的内心——坚固、孤立、拒绝被外界(无论是海水还是人际关系)融化。它的前进,不也像他自己,以一种缓慢而顽固的方式,走向生命的终点吗?只是沙堡的步伐,更加坚定,更加不容置疑。
沙堡的塔尖终于抵到了小屋的外墙。侵蚀速度加快了。墙壁成片地剥落、沙化。埃里奥蜷缩在房子里相对完好的角落,满身沙尘,像一只等待巢穴彻底坍塌的昆虫。他不再抵抗,只是呆呆地看着沙粒像活物一样,从墙壁、地板的裂缝中汩汩涌入,堆积,蔓延。
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,沙堡的主体结构,那苍白的、冰冷的沙流,终于彻底吞没了小屋的最后一个角落。埃里奥没有逃跑,他甚至没有惊呼。他只是感到一股强大的、温柔的(是的,温柔)力量包裹了他,挤压着他,冰冷刺骨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。他的意识没有消失,而是被拉长、稀释,融入了一种无边无际的、沙粒般的感知中。
他“看”到自己的身体瓦解,化为无数苍白的沙粒,与那座沙堡融为一体。他“听”到潮汐的声音,但不再是威胁,而是变成了永恒的、催眠的背景音。他“感觉”到自己成了沙堡的一部分,坚固、永恒,不受时间侵蚀。一种绝对的、静止的“存在”取代了所有纷杂的思绪和情感。
第二天,如果有渔夫从海上望来,会发现悬崖下那栋烦人的小破屋终于彻底消失了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只在原来的地基上,多了一座异常巨大、结构精巧、材质苍白的沙堡。它比之前那座更加宏伟,塔楼高耸,城墙厚重,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。
潮水依旧每天涌来,退去。海水会漫过那片区域,但第二天,沙堡依然矗立,完好如初,甚至似乎……比前一天更加庞大了一点点。有传闻说,在风平浪静的月夜,如果你靠近那座沙堡,把耳朵贴在冰冷光滑的墙壁上,或许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的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吸声,缓慢,悠长,带着海沙摩擦的质感,像是在做一个永无止境的、关于陆地的梦。
而那座沙堡,依旧在每个夜晚,向着内陆的方向,缓慢而坚定地,移动着。一米,又一米。寻找着下一个厌倦了潮起潮落、渴望某种扭曲“永恒”的陪伴者。埃里奥·科斯塔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平静,一种与沙粒、时间和寂静融为一体的、可怕的永生。而他的沙堡,成了海岸线上一座新的、令人不安的界碑,标记着陆地被缓慢侵蚀的边界,也标记着一个灵魂被永恒囚禁的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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