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雾霭常年不散的伊尔伍德森林边缘,有一棵谁都说不清年岁的老榆树。它的树干扭曲如痉挛的手指,树皮皲裂成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,而在它朝南的一面,裂开了一道幽深的树洞。洞口不大,刚好够一个孩子把头探进去,但据说,伸手进去的人,能摸到比整个树身还要深远的黑暗。
当地人管它叫“低语之喉”。
他们说,如果你在黄昏时分,带着一颗足够沉重的心事靠近那个树洞,轻轻地说出你的秘密,树洞会以一阵轻微的嗡鸣回应你——那是它在倾听。说完之后,用力拍三下洞壁,事情就结束了。树洞不会泄露你的秘密,也不会嘲笑你,它只是听着,然后让你走。
但有三条规矩,是每个在伊尔伍德长大的人都被母亲反复叮嘱的:
一、倾诉完毕,必须用力拍三下洞壁,表示“我已经说完了”。
二、不可以倾诉任何与“死亡”或“永恒”有关的内容。
三、如果树洞里传出明确的建议,你必须照做。
没人知道这规矩是谁定的,又是从何时开始流传的。只知道,不守规矩的人,后来都消失了。有的是整夜没回家,第二天被人在树根下发现,蜷缩着,眼睛瞪得极大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;有的则是精神恍惚,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,比如“它让我杀了爸爸”,或者“我得把骨头埋进枕头里”。
但这些事,都被归为“森林里的意外”或“疯了”,毕竟,一棵树怎么会害人呢?
直到阿瑟·范德尔来了。
阿瑟是个十一岁的男孩,金发,瘦得像一根风中的芦苇。他跟着母亲从北方的港口城市搬来伊尔伍德,只为逃离那段被火灾烧成灰烬的过去。他的父亲,一位痴迷于炼金术的学者,在一次实验中点燃了整栋房子,自己葬身火海,也差点带走妻儿。阿瑟的右臂至今还留着一道蜿蜒的疤痕,像一条冬眠的蛇。
他不爱说话,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,用铅笔在本子上画些古怪的图案:燃烧的房子、扭曲的人影、还有……一棵巨大的树。
他第一次听说“低语之喉”,是在学校的旧图书室。管理员太太梅布尔·克朗克一边整理发黄的《伊尔伍德志》,一边压低声音说:“别去那儿,孩子。那树洞听得太多,已经……长出了自己的心思。”
“它会回答吗?”阿瑟问。
“有时候。”梅布尔太太眯起眼睛,“但它说的话,你要小心。它不像人那样思考,它更像风,像回音,像梦里突然出现的那句话。”
那天晚上,阿瑟做了个梦。他梦见自己走进树洞,里面不是木头,而是一条长长的、潮湿的食道,蠕动着,把他往下吞。他拼命挣扎,却听见一个声音,不是从耳朵,而是从骨头里响起:
“你说得太少了。”
他惊醒过来,额头全是冷汗。窗外,月光照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,投下斑驳的影子,看起来就像一张咧开的嘴。
第二天放学,他鬼使神差地走向森林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也没带食物或手电筒。他就这么走着,穿过潮湿的蕨丛,踩过腐烂的落叶,直到那棵老榆树出现在眼前。
树洞静静地张着。
阿瑟蹲下来,把脸凑近洞口。里面漆黑一片,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,像是树在呼吸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说话。
他说他恨父亲,恨他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要继续实验;他说他恨火焰,恨它烧掉了他的家,也烧掉了他对温暖的信任;他说他恨母亲,因为她总是半夜惊醒,尖叫着“火!火!”然后紧紧抱住他,仿佛他是唯一剩下的东西。
他说他害怕自己也会疯,像父亲一样,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控制。
他说他想知道,为什么坏事总会发生在好人身上。
他说他不想再做梦了,尤其是那个关于树洞的梦。
他说得很慢,很轻,但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抠出来的。说完后,他抬起手,用力拍了三下洞壁。
咚。咚。咚。
树洞里先是寂静,接着,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,像风吹过枯叶。
然后,一个声音响起。
那不是人类的声音。它像是许多人的低语重叠在一起,有孩子的笑声,有老人的咳嗽,有女人的啜泣,还有一个男人用拉丁语在念诵什么。但它又清晰地传达出一句话:
“你该把你父亲的骨灰撒进洞里。现在就去。”
阿瑟浑身一颤。
他知道父亲的骨灰还在母亲卧室的柜子里,装在一个小小的青铜盒中,上面刻着一行字:“尘归尘,火归火。”
他猛地后退一步,转身就跑。
回到家,他假装没事,吃了晚饭,读了书,按时上床。但那一夜,他没有睡着。树洞的声音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,越来越响,到最后,他几乎能看见那个建议变成了一行发光的文字,悬浮在天花板上:
“你该把你父亲的骨灰撒进洞里。现在就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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