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莎贝拉的世界,是由色彩构成的呼吸。她不是着名的画家,甚至不以卖画为生。她只是需要色彩,如同需要氧气。她的公寓就是她的宇宙,墙壁是画布,地板上散落着挤干的颜料管,空气中永远悬浮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浓郁气味。但她永不满足。市售的颜料,即便是最昂贵的品牌,也无法复现她眼中、她渴求的那些色彩——清晨薄雾中紫丁香花瓣上那抹转瞬即逝的蓝灰,黄昏时分旧铜灯罩折射在斑驳墙壁上的暖橙,暴雨前天空那沉甸甸的、饱含电光的钕紫。
她追逐着这些幽灵般的色彩,近乎偏执。因此,当她在城郊那座庞大、混乱、充斥着尘封旧物的古董集市深处,看到那支笔时,她的心跳几乎停止。
它躺在一个布满划痕的玻璃柜角落,与其他锈蚀的钥匙、断裂的怀表链、无名的肖像画碎片挤在一起。但它自身却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静谧。笔身是某种不知名的苍白色木材,打磨得极其光滑,几乎像骨骼。笔尖并非金属,而是一小簇透明中空的晶须,细看之下,内部仿佛有极细微的星尘在缓慢流转。
摊主是个干瘦得如同皱缩核桃的老头,正用一块脏布擦拭一个铜壶。他头也不抬,声音嘶哑:“看上那支吃颜色的笔了?”
伊莎贝拉一惊:“吃颜色?”
“嗯哼,”老头抬起浑浊的眼,瞥了她一眼,又瞥向那支笔,“老玩意儿。用它尖儿碰碰任何带颜色的东西,捏住笔杆后面的囊袋,吸一口气。颜色就归你了。笔尖里能看到,直接就能画,鲜亮得吓人,跟你刚从那东西身上剥下来一样。”
伊莎贝拉的呼吸屏住了。这听起来荒谬绝伦,却又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——直接窃取色彩本身!
“代价呢?”她声音干涩,艺术家本能的警惕在闪烁。
老头咧开没牙的嘴,笑了笑,那笑容并不令人愉悦:“代价?颜色又不会凭空生出来。你吸走了,那东西自然就没了颜色。而且……吸得多了,看东西的眼睛,也会有点挑食。”他含糊地挥挥手,“小代价,小代价。比起你得到的,不算什么。”
被巨大诱惑攫住的伊莎贝拉,自动将“小代价”理解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副作用。她几乎是抢着付了钱,将笔紧紧攥在手心,那苍白的笔杆触感冰凉。
回到画室,她迫不及待地试验。目光扫过窗台上一盆正值盛放的玫瑰,那丝绒般的鲜红灼烧着她的眼球。她颤抖着,将笔尖小心翼翼地点在最娇艳的那片花瓣上,然后,依照指示,捏住笔杆尾端那个柔软的、仿佛某种生物囊袋的构造,轻轻一吸。
一种难以形容的、冰凉的触感顺着笔杆传来,仿佛笔尖真的在“吮吸”。同时,她看到笔尖那簇透明的晶须内部,瞬间被浓郁饱满、流动着的鲜红色填满,璀璨夺目,远比任何管装颜料更鲜活、更纯粹!
她立刻挥笔在准备好的画布上涂抹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红色!正是她梦寐以求的、玫瑰本身的红色!带着生命的热度和丝绒的质感,毫无偏差地凝固在了画布上。她成功了!
狂喜淹没了她。她开始疯狂地“采集”色彩。邻居家蓝眼睛婴儿的瞳色、水果摊上热带芒果亮眼的橙黄、古老教堂彩绘玻璃被夕阳穿透时的瑰丽光谱、甚至情人艾略特眼眸中温柔的榛子褐色……无一幸免。她的画作焕发出骇人的生命力,色彩浓郁、真实到几乎要破画而出。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为之震惊窒息。
但她逐渐注意到,那些被她吸取过色彩的事物,发生了可怕的变化。
那朵玫瑰花瓣,在失去红色的瞬间,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,变成了黯淡、干枯、死气沉沉的灰白色,轻轻一碰就碎裂成粉末。蓝眼睛婴儿的瞳孔,变成了空洞的、毫无生气的玻璃珠般的灰。芒果腐烂得异常迅速,散发出灰败的恶臭。彩绘玻璃窗永远失去了神采,变得如同蒙尘的磨砂玻璃。而艾略特,在她痴迷地吸取了他眼睛的颜色后,虽然外表看不出太大异样,却总让人觉得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下,某种内在的光彩消失了,眼神变得有些…平淡乏味。
色彩并非消失,是被彻底夺走,留下了绝对的、死寂的灰败。
伊莎贝拉感到恐惧,但她停不下来。获取极致色彩的瘾已经压倒了一切。她安慰自己,这只是物体的颜色,无关紧要。
直到那个阴雨的午后。
她完成了一幅巨大的新作,描绘的是城市雨景。画中色彩复杂微妙,她几乎吸干了附近一条老街所有砖墙的青苔色、湿漉漉沥青路的深灰色、旧广告牌褪色的粉蓝……画作无比成功,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,并非身体上的,而是某种感官上的枯竭。
她走到窗边,想看看雨后的真实城市景象,以获得某种慰藉。
然后,她僵住了。
窗外原本熟悉的世界……褪色了。
不是阴天的那种灰蒙,而是一种可怕的、本质上的褪色。天空不是灰蓝,而是近乎单调的浅灰。对面的红砖楼房,砖色黯淡得像脏污的水泥。街道上行人的雨伞,失去了往日的鲜艳,变成一团团移动的、模糊的灰影。整个世界,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、灰败的滤网,所有颜色的饱和度都被残忍地抽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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