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示墙下,人头攒动,多是些想来碰运气的江湖闲汉。叶青玄的目光从那张三百两赏银的“黑心虎”王坤的通缉令上挪开,心里头却没什么波澜。淬体三重,三百两,这价码高得有些烫手,倒像是个饵。
他的视线往下,落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文书上。字迹潦草,像是匆忙写就的。
“通缉:血手人屠,姓名不详,惯使一双铁爪,手上血债累累,疑为炼肤境好手。凡提供确切行踪者,赏银五十两。”
落款处,不是南城衙门的大印,而是奉天司副镇守使萧云霆的私印。
叶青玄的心,跟着那“炼肤境”三个字,沉了一下。
淬体是熬打筋骨,炼皮,却是武道另一重天地。皮膜坚韧如牛,寻常刀剑难伤。五十两银子,去搏一个炼肤境的高手?这买卖,怎么算都划不来。可萧云霆的私印,又让这桩买卖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。
他没在墙下多留,转身汇入人流,拐进了那家相熟的老茶馆。一壶粗茶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他将一枚铜钱压在碗底,用指节轻轻敲了三下桌面,而后便起身离去,茶水一口未动。
次日,他正在巡查鬼市,那个总衙文书服色的年轻女子,提着食盒,从他身边走过,不经意间,将一张叠好的油纸塞进了他的袖口。
回到南隅里的小院,他展开油纸,上头只有寥寥数语。
“‘血手’乃万劫宗外围‘血祀’,专为教中搜罗祭品,手段残忍。此人已入炼肤境,行踪诡秘。慕大人麾下已有专人追查,望君珍重,切勿涉险。”
字条的末尾,还附了一个地址:城南,乱坟坡,三号废窑。
叶青玄将纸条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慕婉君这是在提点他,也是在警告他。这浑水,不是他一个副小旗能趟的。
可他一转头,就看见了墙角那只快要见底的米缸,还有妹妹叶采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。珍重?在这浊流之世,穷,就是最大的险。
他不能等,也等不起。
他坐在院中,将自己的家底翻来覆去地盘算。硬拼,是下下策。他那点炼皮小成的功夫,在真正的炼肤境高手面前,怕是撑不了几合。唯一的胜算,便是《飞蝗投掷法》。大成境界的投掷法,十丈之内,飞花摘叶皆可伤人。若是换成打磨锋利的石片,出其不意,或许能一击得手。
这是在拿命做赌。赌赢了,家里的米缸能满上,妹妹能添两件新衣裳。赌输了,不过是这浊世里又多一具无名尸骨。
他打定了主意,便不再犹豫。
接下来的两日,他白天照常当差,夜里却不再去鸦嘴巷,而是摸到护城河边。他不再捡那些圆润的鹅卵石,而是专挑那些质地坚硬的青黑页岩。他将石块砸开,取那巴掌大小的石片,坐在河边,用另一块石头,一点一点地将石片边缘磨得锋利如刀。
月光下,他手臂振动,石片脱手,没有风声,只在远处的老树干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刻痕。他的练习,不再追求准头,而是角度。如何让石片旋转着飞出,如何借助腕力打出刁钻的弧线,如何让这死物,变得比活人的刀更毒。
这般练习,对气力的消耗极大。往往一夜下来,他都觉着两臂酸麻,抬不起来。可一想到武道天机谱上那缓慢跳动的功德,和那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,他便又觉着浑身都是力气。
第三日傍晚,他正在城郊一处废弃的采石场练习,忽听得一阵喧哗。他身形一闪,藏在一块巨岩之后。
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章总捕头的宝贝侄儿,章凌霄。这小子领着三五个衙门里的闲人,也在此处,拿着弓箭,对着远处的木桩胡乱射着。
“什么狗屁‘血手人屠’!”章凌霄一箭射飞,却毫不在意,大咧咧地嚷道,“我叔说了,就是个皮糙肉厚的莽夫!咱们几个,到时候寻个高处,乱箭齐发,不怕他不死!那五十两银子,还不是咱们哥几个的下酒钱?”
旁边的人立刻奉承起来:“还是章哥有门路!这等好事都能想着兄弟们!”
“那是!等拿了赏钱,我带你们去快活林,听最好的曲儿!”
叶青玄在岩石后头,听得清楚。章总捕头这是也盯上了这块肥肉,想让自己的侄子来捡这个功劳。这帮蠢货,若是真碰上了“血手人屠”,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可他们这般大张旗鼓,势必会打草惊蛇。
不能再等了。
慕婉君的人在找,章凌霄这伙人也在找。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。
他决定不去动那五十两的公家悬赏。章总捕头若是铁了心要抢功,他一个小小的副小旗,胳膊拗不过大腿。他要把这“血手人屠”的脑袋,当成敲门砖,亲自送到慕婉君手里。那才是能换来长久好处的买卖。
夜色渐深,叶青玄悄然回到了南隅里。
他没有惊动已经睡下的妹妹,而是从床底下,摸出一个布包。布包里,是他这两日打磨好的十几片页岩石片,每一片的边缘,都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。
他将石片仔细地贴身藏好,又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布短打。临出门前,他回头看了一眼妹妹的房门,门缝里透出安稳的呼吸声。
他推开院门,正要融入夜色,眼角的余光却在巷子对面的阴影里,瞥见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。
那人藏得很深,若非他五感过人,根本无法察觉。
是冲着自己来的,还是……
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了上来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。他不仅要为生计搏命,更要为自己和妹妹,在这吃人的世道里,杀出一条活路。
他不再多想,身形一矮,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。
方向,城南,乱坟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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