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阶上的血,渗进缝隙里。
蚩戾的尸体歪在湿滑的台阶角落,瞳孔散开,嘴角暗红的血慢慢凝住。那张曾经骄横的脸,此刻只剩下僵硬的惊骇。
下方十几级台阶处,冥骷跪着。
他枯槁的身子伏得很低,额头几乎抵住冰冷石面,花白的山羊胡沾了泥土和血沫。右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,五指抠进石缝,指甲崩裂,渗出血丝。
他没看见少主咽气前的表情。
但他听见了那声闷响——从胸腔深处传出来的、熟果子被捏碎似的轻响。
那声音很轻,混在水声和风声里,几乎听不见。
可冥骷听见了。
清清楚楚。
他保持着跪姿,一动不动。深陷的眼窝里,最后那点跳动的绿芒,熄了。不是慢慢黯淡下去,是骤然熄灭,像被人掐灭的油灯芯子。眼眶里只剩下两个黑洞,空洞洞的,映着台阶上蜿蜒的水渍。
时间凝滞了。
涧底墟市残留的火光,透过水雾和岩壁间隙,爬上石阶,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。远处还有人在逃,脚步声杂乱,夹杂着压抑的哭嚎和喘息,渐渐远了。
冥骷没动。
他脑子里空了一瞬,什么都没想。接着,无数画面碎片般涌进来——临行前血骨巫尊阴沉的脸,少主接过百蛊傩面时眼底的兴奋与贪婪,墟市里那些蝼蚁般瑟缩的目光,老匹夫佝偻却如山岳的背影,淡金色拳罡撕裂毒雾的刹那……
最后停在少主倒下时,那声轻响。
“嗬……”
喉咙里挤出一点气音,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石头。
他慢慢抬起头。
动作很慢,脖颈骨骼发出“咔咔”的轻响。浑浊的眼睛向上抬,越过几级台阶,看见了那具瘫倒的尸体。
墨绿锦袍散乱,左臂上噬灵环裂了,黯淡无光。脸朝着岩壁方向,只能看见半边苍白的侧脸,嘴角还凝着血。
死了。
真的死了。
巫咸氏三少主,血骨巫尊最宠爱的幼子,未来可能执掌一部甚至争一争族长之位的继承人……就这么死了。死在这无名涧底,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匹夫拳下,死得……像条野狗。
冥骷盯着那尸体,看了很久。
然后,他开始笑。
起初只是嘴角抽动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。接着肩膀开始耸动,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,嘶哑,破碎,带着痰音和血沫。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笑声越来越大,在狭窄的石阶间回荡,混着涧水的轰鸣,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厉癫狂。
他笑得前仰后合,枯瘦的身子像风中残烛般摇晃,花白胡子沾满血沫,随着笑声乱颤。深陷的眼窝里,那对空洞的眸子却渐渐泛起一种诡异的光——不是之前的绿芒,而是一种浑浊的、疯狂的、带着死气的暗红。
“少主……死了……”他边笑边喃喃,声音破碎不堪,“我护的道……死了……哈哈……死了好……死了干净……”
笑着笑着,眼泪流出来。
浑浊的老泪,混着嘴角渗出的黑血,沿着脸上深刻的皱纹往下淌,滴在石阶上,洇开一小片暗色。
他不是哭少主。
是哭自己。
巫咸氏第七战巫,血骨巫尊座下弟子,修行四十载,杀人无算,威震西南边陲。今日,护道失败,少主毙命。纵然能活着回去,等待他的也只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——抽魂炼魄,永镇血池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甚至……连累亲族。
冥骷缓缓止住笑。
他抬手,用破烂的袖口抹了把脸,将血泪胡乱擦去。动作很慢,很仔细,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。
然后,他撑着膝盖,慢慢站起身。
跪得太久,双腿麻木,身子晃了晃才站稳。他低头,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——手背上蛛网般的暗紫色纹路此刻黯淡无光,指尖还在微微颤抖。
不够。
这具身体,太弱了。
骨杖碎裂,巫术反噬,本就伤了根基。方才又强行动用秘法发出求援信号,更是雪上加霜。现在的他,恐怕连个图腾学徒都打不过。
可有些事……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。
冥骷抬起头,目光越过蚩戾的尸体,投向石阶上方。
那里,张翎正缓缓收回拳头,佝偻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,似乎刚才那一击消耗不小。两个年轻人跟在他身后,还处于震惊失神的状态。
老匹夫……
冥骷浑浊的眼中,暗红光芒越来越盛,越来越疯狂。
杀了他。
必须杀了他。
少主死了,自己回去也是死路一条。但若能在死前,拉着这老匹夫同归于尽,或许……或许血骨巫尊会看在这份忠心的份上,饶过自己的亲族。
哪怕只有一线可能。
也必须赌。
冥骷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胸膛剧烈起伏,枯瘦的身子像破风箱般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他伸出双手,十指颤抖着,开始结印。
不是之前施展血傀咒时那种流畅迅捷的印诀,而是缓慢的、艰涩的、带着某种惨烈决绝意味的手势。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泥沼中挣扎,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咔吧”声,指尖皮肤崩裂,渗出乌黑的血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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