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,阿爹不会回来了。
但这些符号,能让阿爹在石板里、在记忆里、在这片土地的历史里,留下一个确切的位置。
不是模糊的“去年夏天”,是确切的“第七月第十五日”。
这就够了。
文字学习的第十天,出现了第一个真正的“作品”
是蒲伯。
老人颤巍巍地走到祭坛前,手里捧着块石板。
石板上有字,刻得深,笔画却抖,像风中芦苇。
“毕摩,你看……”蒲伯把石板递过来。
张翎接过。
石板上刻着五行字:
一、 东山有泉,水甘,宜饮。
二、西山多蛇,七月勿近。
三、北林熊洞,去岁见踪。
四、湖东浅滩,鱼多卵。
五、寨南土肥,宜种黍。
每行字都简单,用的都是这十天教过的字,加上老人自己的标记。
比如“蛇”字是在“兽”旁加弯曲线,“鱼”字是“水”下加鱼形。
张翎手指抚过那些刻痕。
他能想象,老人这十天是怎么过的——白天坐在工棚角落,眯着昏花的眼,看少年们学字;晚上就着油灯,用骨针在石板上一点点刻。
刻错了,磨平重来。手抖,就双手握针。
“这些都是老部落传下来的经验。”蒲伯声音沙哑。
“我老了,记性差了,怕哪天全忘了。刻在石板上,以后孩子们还能看见。”
张翎把石板还给老人:“刻得很好。这块石板,该收进祠堂。”
蒲伯愣住了:“进祠堂?这……这不就是些零碎话……”
“不是零碎话。”张翎摇头,“这是知识,是经验,是能传下去的东西。
祠堂里安顿逝者的魂,也该安顿逝者留下的智慧。”
那天下午,蒲伯的石板被恭敬地送进祠堂,放在老祭司竹筒旁边的石龛里。
消息传开,寨子里的人再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时,眼神变了。
文字,不仅能记猎获、记日子,还能把老人的智慧留下来——这个认知,像颗种子落进土里。
第十三天,张翎开始教更复杂的东西。
他在沙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形意拳三体式架势,旁边写上“三体式”三字。
“这是拳法的根基。”他对少年队说,“以后每学一路拳,就把架势、要领、用劲的法子,用字记下来。
记在石板上,刻在木片上。一代代传,一代代改,拳法就不会失传,只会越传越精。”
少年们眼睛发亮。
他们天天在演武场流汗,知道那些拳脚多宝贵。
如果能记下来,以后教自己的儿子、孙子,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全靠毕摩和岩叔口传身教。
张昊当晚就找了块木板,用石刀刻“虎扑”二字。
刻到一半,岩叔走过来。
老猎人盯着木板上的字,忽然说:“虎扑,不能光记名字。
得记怎么发力——脚怎么蹬,腰怎么拧,肩怎么送。
还得记,扑出去时胸口空门怎么护。”
他夺过石刀,在“虎扑”二字下面刻了几道简图。
是人体轮廓,标出脚、腰、肩的发力顺序。
又在胸口位置画了个叉,代表要护住的空门。
刻完,他把木板还给张昊:“这样记。”
张昊捧着木板,手指拂过那些新鲜的刻痕。
那些抽象的文字,因为这些具体的图示,忽然活了过来。
从那天起,文字学习变了味道。
不再是单纯的认字写字,而是和打猎、种地、练武、生活糅在一起。
狩猎队的人在沙地上画追击路线,旁边标“追”、“围”、“截”的字样。
妇人们在存储粮袋的石板上刻“黍”、“麦”、“豆”和入库日期。
连孩子们玩游戏,都在地上划“跑”、“跳”、“藏”的字。
寨子里处处能看到划痕。
石板上、木片上、沙地里、甚至干栏的柱子上,都有歪歪扭扭的符号。
开始只有学字的十几个人认得,渐渐有人好奇,问这是什么意思,那代表什么。
问的人多了,张翎就在祭坛边立了块大石板。
石板上刻着所有教过的字,旁边画着对应的图——山字旁画山,水字旁画水,火字旁画火焰。
每天都有路过的人停下看,手指跟着比划。
一个月后的傍晚,张翎检查学习成果。
八个少年,每人发块空白石板,写十个指定的字。
松明燃到一半时,石板交上来。
张昊的全对,笔画工整。
石峰错两个,但字迹有力。
阿木错四个,可每个字都写得极大,透着一股不服输的蛮劲。
最差的一个错了六个,垂着头不敢看人。
张翎没批评。
他把石板摊开,指着那些字:“一个月前,这些符号对你们来说还是鬼画符。
现在,你们能用它们记猎获、记日子、记拳法要领。这就是进步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夜色里的寨子。
火光点点,从半地穴的小窗透出来,从干栏的竹篾缝漏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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