演武场的沙土还未冷透。
岩叔那记独臂炮拳撕裂夜风的第三天,张翎半夜醒了。
不是被声音吵醒,是胸口发闷,像有什么东西压着。
他坐起身,推开竹窗,夜风灌进来,带着湖水的湿气和远处山林树叶摩擦的沙沙声。
抬头看天,星河横亘。
张翎的目光落在北斗上——那七颗星子钉在北方夜空,勺子形状清晰可辨。
勺子柄,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,正斜斜指向南方。
他瞳孔微微一缩。
穿越前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。
小时候听爷爷说过,彝族古历里,北斗斗柄指南,天下皆夏。
具体到节气……是盛夏最热的时候,大暑前后。
再看星位,斗柄上指的角度,分明就是
“大暑。”
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,轻得像叹息。
几乎是同时,脑海深处那重传承影动了。
不是沸腾,是缓慢地苏醒,像冬眠的兽感知到季节更替。
无数关于节气、祭祀、火与光明的古老意念浮起,与此刻的星空、此刻的土地、此刻寨子里沉睡的五十三口人产生共鸣。
张翎赤脚走下干栏。
沙土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,脚掌踩上去暖洋洋的。
他穿过静悄悄的寨子,走过半地穴低矮的屋顶,走过干栏下蜷缩睡觉的鸡鸭,走到东边的坡地。
黍米已经长到齐腰高。
月光下,成片的黍秆挺立着,穗子沉甸甸垂下来,在夜风里轻微摇晃。
走近了看,穗粒饱满,青中透黄,再有个把月就能收割。
张翎蹲下身,手指捻开一穗。
黍粒挤得密密实实,指甲一掐,浆汁迸出,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。
他站起身,环顾四周。
围栏里的羊群睡得安稳,偶尔传来反刍的细响。
湖边鸭舍寂静,明天一早又会下五六个蛋。
仓库里,风干的肉条、腌鱼、粮袋堆出实实在在的轮廓。
寨墙立着,哨塔亮着,演武场的沙地在月光下泛着银白。
这一切,是一个月前不敢想的。
也是一个节气该有的样子——暑气最盛,万物疯长,生活有了盼头。
该有个仪式了。
不是安魂那种沉重的告别,是庆祝活着的、感恩收获的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笑一笑的仪式。
张翎走回祭坛。
青铜神扇静静躺在石台上,月光照在云雷纹上,纹路泛起极淡的青光。
他伸手触碰,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,脑海中的传承影清晰了一分。
“火把节……”他喃喃。
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节日。
但今夜之后,会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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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刚亮,张翎就把岩叔和几个老人叫到祭坛前。
“立个节。”他开门见山,“就在今晚。”
蒲伯拄着杖,昏花的老眼眨了眨:“节?什么节?”
“星回节。”张翎说,“北斗星回,暑气鼎盛,庄稼将熟,是祭祀祖先、感恩天地、祛邪迎吉的时候。”
岩叔独臂抱在胸前:“怎么过?”
“白日祭火,夜里举火。”张翎指向寨子中央那片空地。
“在那儿,立根大火把,要最高最直的松木。各家各户扎小火把,入夜点燃,围着火把跳舞、撒香粉、祈福。”
几个老人互相看看。
迁徙路上,他们丢掉了太多东西,祭器、老祭司传下的完整仪轨。
安魂仪式让魂灵归位,可活人的节庆,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了。
蒲伯喉咙动了动:“祭火……怎么祭?”
“击石取火。”张翎说,“不用平时的火种,现取新火,是为圣火。
用圣火煮今日猎获的肉食,先祭祖,后分食。
再持小火把熏屋熏圈,绕田祈福。”
岩叔眼睛亮了:“有肉吃?”
“有。”张翎点头,“狩猎队今日不必练武,全力捕猎。
不要怀崽的母兽,不要幼崽,只要最肥壮的。
鱼囤里的青鱼挑最大的,围栏里杀只最肥的羊。”
“好!”石野在旁边听得直咽口水。
消息传开,寨子活了。
狩猎队十五人天不亮就出发,带着最好的弓、最利的矛。岩叔亲自带队,独臂握着石斧,脚步轻快得像年轻人。
“今天不打小兽。”他吩咐,“找大的,找壮的。祭祖的肉,不能寒酸。”
女人们聚在湖边,清洗最大的陶釜、陶甑。孩子们被派去东山脚砍松枝——要带松脂多的,易燃耐烧。老人们坐在工棚里,用干草、细竹篾扎小火把,手颤,但扎得认真。
张翎带着张昊和几个少年,去林子深处选大火把的松木。
走了三里地,在一片向阳坡上,看见那棵树。
那是棵老油松,树干笔直如枪,高达五丈,树皮皲裂成鳞片状,缝隙里渗着琥珀色的松脂。树冠如伞,针叶墨绿,在晨光里泛着油光。
“就它了。”张翎仰头看着。
张昊有些迟疑:“毕摩,这么高……怎么运回去?”
“不用运。”张翎绕着树走了一圈,“就在这里伐倒,削去枝丫,只留主干。二十个人抬,一步一步挪回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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