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不是引路时的短句,是完整的、长达百句的经文。
从亡者咽气那一刻的魂体离身,到穿越幽冥阻隔的艰难,到寻见祖灵指引的星光,最终抵达永恒安息的祖地——每一步都需祭司以经文化为桥梁,以神力护持通行。
张翎的声音变了。
不再是清朗的诵调,而是一种低沉、浑厚、仿佛从胸膛深处震荡而出的吟诵。
每个音节都拖得很长,在夜色中层层荡开。
古彝语古老的发音在祭坛前回荡,那些早已失传的喉音、颚音、气音,此刻从他喉间自然涌出。
是脑海中的传承影在借他的喉咙发声。
“祖地有山,山生白雾,雾开见路……”
“祖地有水,水泛清光,光照归途……”
“祖地有火,火暖寒骨,骨化尘泥……”
“祖地有风,风送魂息,息入永宁……”
一句接一句,不疾不徐。
坛下族人静静听着。
许多人眼眶泛红,有人开始低声啜泣,但没人打断——他们听懂了。
那些晦涩的古语,在此刻的夜色与光影中,化作了最直抵人心的画面:
死去的亲人正在穿越最后的阻隔,前往那个再也没有饥饿、寒冷、逃亡的永恒之地。
诵经持续了整整一刻钟。
当最后一句“魂安祖地,永佑子孙”诵毕时,张翎手中的青铜神扇忽然自行震颤。
扇面云雷纹再次亮起,这次不是青光,是柔和的乳白色光晕。
光晕脱离扇面,在空中化作二十三缕细小的光丝,飘向少年们手中的竹筒。
光丝触及竹筒的瞬间,竹筒的光芒开始变化。
从淡金色渐变成乳白色,与神扇的光晕同色。
光芒不再刺目,变得内敛、温润,像月光浸透的玉石。
更奇妙的是,每个竹筒的光芒开始有规律地明暗起伏——像呼吸,像心跳,缓慢而平稳。
“摆位。”张翎开口,声音微哑。
少年们依次上前,将发光的竹筒轻轻放在祭坛前的长桌上。
按辈分,按长幼,按死亡先后。
老祭司的竹筒放在最东,木牙的放在最西。
二十三节竹筒排列整齐,乳白色的光晕连成一片,将整个祭坛前照得宛如白昼。
蒲伯颤巍巍上前。
老人从怀中取出九颗香丸——是用松脂、香柏屑、以及九种安魂草籽混合捏成的,每颗都有鸽卵大小。
他点燃第一颗,青烟袅袅升起,在竹筒光芒中盘旋不散。
接着点燃第二颗,第三颗……九烟齐燃,烟色各异:青、白、赤、黄、黑、紫、碧、橙、褐。
九股烟在竹筒上方三尺处汇聚,交织、缠绕,竟渐渐凝成一幅模糊的、不断变幻的画面——
东山连绵的轮廓,泸沽湖荡漾的波纹,星回寨寨墙的剪影,四座哨塔的微光,龙门阵九棵树的形貌……全是这片土地的模样。
“献牲。”岩叔沉声道。
三个猎人抬着祭品上前:一头处理干净的成年雄鹿,一条四尺长的青鱼,一只肥硕的野兔。
三牲摆在长桌前的地面,头皆朝向祭坛方向。
张翎走下坛阶,拔出腰间石刀。
不是狩猎用的利刃,是一柄专门用于祭祀的礼刀——刀身短厚,刀背刻着简单的星纹,刀尖圆钝。
他走到鹿前,刀刃在鹿耳尖轻轻一划,取下一小片耳廓软肉;
移至鱼前,在鱼鳃边削下片带鳞的薄肉;最后在兔尾梢截取寸许。
三片肉放入陶碗,碗中是混了粗盐的泸沽湖水。
他双手捧碗,重新登上坛阶,将碗高举过顶。
脑海中那重传承影在此刻沸腾到极致,无数关于安魂、祭祀、生死交接的意念洪流奔涌,却又与他此刻的动作、呼吸、心意完美契合。
左手青铜神扇,右手指路经骨板,在此刻真正与他融为一体。
“血肉归土——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“魂灵归位——”
陶碗倾斜。
混着肉片的盐水缓缓浇下,落在长桌前的泥土中。
水渗得很快,眨眼间只留下深色的湿痕。
但在张翎眼中,他看见二十三缕极淡的、乳白色的光丝从竹筒中飘出,顺着水迹渗入大地,与地脉深处某种古老的脉动连接在了一起。
那是魂的最后一程。
“送筒入祠。”
张翎捧起老祭司的竹筒,转身走向祭坛后新建的祠堂。
那是一座半埋地下的石室,门是整块青石板,室内三层石台已经备好,每层台面都凿出了安放竹筒的凹槽,槽旁刻着对应的名字。
竹筒放入最上层正中的凹槽。
落定的瞬间,筒身光芒开始缓缓熄灭。
不是突然暗去,而是像潮水退去般,从竹筒两端向中心收缩。
光每退一寸,竹筒就沉静一分。
当最后一点乳白色光晕消失在刻痕深处时,竹筒恢复了最初的青黑色,静静地卧在石槽里,仿佛只是截普通的竹子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不一样了。
张昊捧起父亲的竹筒,放入中层左侧第三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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