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进院门，妈就接过林羽手里的帆布包，掂量着笑：“带这么多东西，沉坏了吧？”她的围裙还沾着面粉，鬓角的碎发被汗黏在脸颊上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，手背上青筋像爬着几条小蚯蚓，是常年揉面、种菜磨出来的。
爸把三轮车停在猪圈旁，转身拿起墙边的水管冲手，水流哗哗溅起泥点。他手背黝黑，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灰，手腕上缠着圈旧布条，是上次搬砖被划了道口子，现在结了层硬痂。“别站着了，进屋凉快去。”他嗓门洪亮，带着点工地里喊号子的劲儿。
妹妹抱着错题本跑在前头，校服裤脚沾着点泥，是早上帮妈去菜窖拿萝卜蹭的。她把本子往炕桌上一放，又跑出来拉林羽的胳膊：“哥，你看我这次月考进步了！班主任说我能上重点了！”马尾辫甩来甩去，额角的碎发挡不住眼里的光，像藏着两颗小星星。
妈往炕上铺凉席，手指在席子上抹了把，扬起点灰：“快坐，我去切西瓜。”西瓜是爸昨天从镇上买的，放在井里镇着，切开时“咔嚓”一声，红瓤沙甜，籽儿黑得发亮。妈挑了块最大的递给林羽，自己拿了块边儿上的，小口啃着，时不时往他碗里夹块鸡肉——早上杀的那只土鸡，炖在砂锅里咕嘟了一上午，香气早飘满了院。
爸蹲在门槛上抽烟，烟杆是自己用竹子做的，铜烟锅磨得发亮。他抽两口就往灶膛里添把柴，火苗“噼啪”响。“工地上最近不忙？”林羽问。爸磕了磕烟灰：“歇了两天，等过阵子盖新教学楼，又得忙。”他看了眼林羽，“你在城里好好干，别惦记家里，我和你妈还能动。”
妹妹正埋头啃鸡腿，油汁沾在嘴角，像只小花猫。“哥，你们城里是不是天天能吃到草莓？”她抬起头，睫毛上还沾着点鸡皮，“我们班同学说，草莓贵得很。”林羽笑着把带来的草莓盒打开：“给你带了，快吃。”妹妹欢呼一声，挑了颗最大的塞进嘴里，腮帮子鼓鼓的，眼睛弯成月牙。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，妈坐在槐树下择豆角，指尖飞快地掐掉豆筋，豆角堆在竹篮里，绿得发亮。“你爸昨天还说，要把东头那片地种成菜园，到时候给你捎点新鲜的去。”妈说着，抬头看了看天，“就是路远，怕坏了。”林羽摇摇头：“不用麻烦，家里的菜香，城里买不到。”
爸不知啥时摸出副旧象棋，摆在石桌上：“来，杀两盘。”棋盘是他用墨笔画的，格子边缘磨得模糊，棋子缺了个“马”，用小石子代替。林羽坐下时，爸已经摆好了棋，手指捏着“将”，指腹的茧子蹭得棋盘沙沙响。妹妹凑过来当裁判，嘴里叼着草莓，含糊不清地喊：“哥耍赖！”
下到第三盘时，妈端来晾好的绿豆汤，粗瓷碗盛着，上面漂着片薄荷叶。“喝点解解暑。”她把碗往林羽面前推了推，又给爸的碗里续了点，“别老赢孩子，让着点。”爸“哼”了声，却故意把“车”往林羽的“炮”跟前送，惹得妹妹拍着大腿笑。
三点多，妹妹要去学校晚自习，临走前提着林羽给她买的芒果干，蹦蹦跳跳地往外跑：“哥，明天早点起，我带你去看咱家村头的新大桥！”妈追出来塞给她个煮鸡蛋：“路上慢点，别贪玩。”看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，妈叹了口气：“这丫头，就盼着你回来呢。”
爸蹲在院里修锄头，锄刃锈得厉害，他用砂纸一点点磨着，火星子溅在布鞋上也不在意。“你妹说想考你那城市的大学，”爸忽然开口，“我和你妈没文化，也帮不上啥，你多指点指点。”林羽点点头：“她聪明，肯定能考上。”爸咧嘴笑了，锄刃在阳光下闪了闪，亮得晃眼。
妈把林羽带回来的坚果礼盒拆开，往小罐里装，说要给隔壁李奶奶送点。“李奶奶的孙子也在城里打工，俩月没回来了。”妈一边装一边说，“都是当妈的，知道那滋味。”林羽看着她鬓角的白发，忽然想起上次视频，妈说头发又白了好些，当时没在意，现在看着心里发酸。
四点多，爸去菜窖取白菜，回来时裤脚沾了层潮土。他把白菜放在案板上，妈拿起刀“咚咚”切着，准备晚上做白菜炖粉条。“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，”妈说，“那时候家里穷，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，你总把肉埋在粉条底下，留给妹妹。”林羽笑了，小时候的事，妈总记得比谁都清楚。
院子里的老槐树影越来越长，爸搬了把竹椅躺在树下，手里摇着蒲扇，哼起了年轻时的调子，跑调跑得厉害，却听得人心里踏实。林羽坐在旁边，看着妈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，看着墙上爬满的牵牛花，忽然觉得，银行卡里的数字再长，也抵不过这满院的烟火气，抵不过家人眼里的光。
快到晚饭时，妹妹放学回来了，手里攥着张奖状，气喘吁吁地跑进门：“哥！我数学考了全班第一！”她把奖状往林羽手里塞，纸角都卷了，上面的红印章格外显眼。爸猛地坐起来，蒲扇掉在地上也没捡，咧着嘴直乐：“好丫头！晚上加个蛋！”妈擦了擦手，接过奖状，小心翼翼地抚平，要往墙上贴——那里已经贴满了妹妹的奖状，像片小小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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