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以为……我以为他们只是想加快……没想到……刘明堂那个畜生！他骗了我！他说的只是让先帝身体虚弱，便于他们掌控朝局……我没想到是那般阴损的混毒！没想到先帝会……会承受那样的痛苦……等我察觉不对时，已经……已经来不及了……”她泣不成声，“姐姐……陛下……我有罪！我罪该万死！我不该心存侥幸，不该懦弱屈服！我辜负了先帝，辜负了姐姐……我……我悔啊！”
她猛地抬起头，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磕出了血痕，混合着泪水，显得格外凄厉：“这十五年来，我没有一夜能安眠！先帝昔日待我的温和笑容，姐姐与我把臂同游的欢乐，都成了折磨我的梦魇！我戴着这张虚伪的面具，活在无间地狱里！今日……今日能说出来，反而……反而是一种解脱……”
殿内一片死寂，只有沈玉容破碎的哭泣声。太后面色惨白，泪流满面，她看着地上那个形容凄惨、精神几乎崩溃的旧友，心中那滔天的愤怒，竟被这更汹涌的悲悯与复杂难言的情绪冲淡了许多。她仿佛能感受到沈玉容当年那孤立无援、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绝望。
皇帝紧握的拳头，微微松开了些许。他依旧愤怒，依旧无法原谅，但他无法否认，沈玉容并非天性恶毒，她是在至亲性命被挟持、自身力量被完全碾压的情况下，才被迫做出了最艰难、也是最错误的选择。这其中的挣扎与损耗，确实惨烈。
沈玉容再次深深叩首，声音嘶哑，带着最后的、卑微的乞求：“陛下！姐姐！所有罪孽，皆是我沈玉容一人之过！我甘愿受千刀万剐，以赎罪孽！只求陛下……只求陛下看在沈家其余人、看在婉宁那对此毫不知情、体弱多病的一家人……他们何其无辜！求陛下……开恩！饶他们性命！玉容……来世结草衔环，报答陛下和姐姐的恩情！”
她长跪不起，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冰冷的地面。
太后别过脸，用帕子死死捂住嘴，肩头微微颤动。皇帝沉默良久，那冰封般的脸色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。他缓缓开口，声音依旧冰冷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伐之气，多了一丝沉郁：
“沈玉容，你勾结逆臣，谋害先帝，罪证确凿，罪无可赦！”
沈玉容身体一颤，等待着最终的判决。
“但，”皇帝的目光扫过悲痛不已的太后，复又落在她身上，“朕念你确有被胁迫之苦，挣扎之惨，悔罪之心……朕，准你所请。”
沈玉容猛地抬头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。
“沈氏满门，及你妹妹婉宁一族，除你之外，可免死罪。”皇帝的声音清晰而威严，“然，死罪可免，活罪难逃。沈氏夺爵，抄没家产，举族流放琼州，非诏永不得归。沈婉宁一族，削籍为民，五代之内，不得科考，不得入仕。”
这是他能做出的，在国法与情理所允许范围内，最大限度的宽容。既彻底清除了隐患，也保留了一丝对往昔情分和人性挣扎的微弱怜悯。
沈玉容闻言，怔怔地看着皇帝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随即，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瘫软在地，失声痛哭，那哭声不再是绝望，而是混杂着无尽悔恨、愧疚，以及一丝……尘埃落定的解脱。
“谢……谢陛下……隆恩！谢……姐姐……”真的是太好了，她的孩子们，她的亲人们能够活下，太好了。她哽咽着想着，再次深深叩首。
皇帝转过身，不再看她，对影子挥了挥手。影子无声上前，将情绪崩溃的沈玉容搀扶起来，带离了这座曾见证她们少女情谊，也见证了最终决裂的宫殿。
殿内，太后终于忍不住，伏在案上痛哭失声。皇帝站在原地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久久无言。权力的阴影下，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。今夜，他扞卫了皇权的尊严，却也亲手斩断了一段母后珍视的情谊，目睹了一场人性在绝境中被扭曲的悲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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