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书房论政后,林夕在王府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她不再只是听竹苑里一个需要“看守”的贡女,而是偶尔会被唤去书房,协助整理一些不算核心却颇为繁琐的文书。
她依旧保持着谦卑谨慎的态度,每次去都低眉顺眼,专注于手头的工作,绝不东张西望,也从不主动打听任何事。只有在萧执偶尔问起时,才会“斟酌着”说出自己的一些“浅见”,往往能切中要害,令人耳目一新。
这日,萧执的脸色明显比往日更加阴沉,书房里的气压低得吓人。连常公公送茶时都屏着呼吸,脚步放得极轻。
林夕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小几旁,整理着各地送来的民生奏报,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对周遭的紧张气氛毫无所觉。
“砰!”
一声闷响,是萧执将一份奏折重重摔在桌上。他揉了揉眉心,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:“江南盐税,年年亏空,年年剿私,却越剿越多!一群废物!”
林夕执笔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又继续书写,仿佛什么都没听到。
萧执烦躁地站起身,在书房内踱步。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时,忽然顿了顿。
“你,”他开口,声音依旧冷硬,“过来看看这个。”
林夕依言起身,走到书案前,恭敬地接过那份来自江南道的奏折。奏折是江南巡察使所上,详细陈述了近年来盐税征收的困难,私盐泛滥的现状,以及几次剿私行动成效不彰的无奈。
字里行间,充斥着“盐枭狡诈”、“民众愚昧”、“吏员无能”之类的推诿之词。
林夕快速浏览着,大脑在系统的辅助下飞速分析着其中的数据逻辑。
“看出什么了?”萧执问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林夕放下奏折,微微蹙着眉,像是不太确定地轻声说道:“王爷,奴婢……奴婢觉得有些奇怪。”
“哪里奇怪?”
“这奏折上说,去年江南道共收缴私盐五千石,抓获盐枭百余人。”林夕指着其中一行数据,“可奴婢前几日整理户部存档时,看到江南道上报的官盐销量,比前年增加了近万石……若私盐当真如此猖獗,官盐销量为何不降反增?而且增幅如此之大?”
她抬起清澈的眼眸,带着求知欲看向萧执:“是……是江南百姓突然变得富庶,都吃得起官盐了?还是……这收缴的私盐数目,或是官盐的销量,其中……有哪里不对?”
她的话如同一点火星,瞬间点燃了萧执脑海中的迷雾!
对啊!私盐泛滥,官盐必然滞销,这是基本常理!怎么可能官盐销量在私盐猖獗的情况下大幅增加?除非……所谓的“私盐猖獗”根本就是个幌子!或者,那些被“收缴”的私盐,根本就是子虚乌有!目的就是为了骗取朝廷的剿私拨款和邀功!
而官盐销量大增的背后,恐怕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——或许是强行摊派给了百姓,或许是……与盐枭勾结,将私盐洗成了官盐!
萧执眸中寒光大盛!他一把夺过奏折,再次仔细看去,越看越觉得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背后,充满了漏洞和谎言!
“好!好一个江南巡察使!好一个盐铁转运司!”萧执怒极反笑,声音冰冷刺骨。
他猛地看向林夕,眼神锐利如刀:“你如何能注意到这等细微之处?”
林夕似乎被他的怒气吓到,后退了半步,怯生生地低下头:“奴婢……奴婢只是觉得数字对不上,心里疑惑……奴婢愚钝,胡乱猜测的……”
又是“胡乱猜测”!萧执盯着她,心中波澜起伏。一次是巧合,两次是运气,那三次、四次呢?这个狄戎女子,观察之敏锐,心思之缜密,简直令人心惊!
她就像是一把无意间得到的钥匙,总能在他陷入困局时,悄无声息地为他打开一扇新的窗户。
“你可知,你这份‘胡乱猜测’,可能会让江南官场,掀起多大的风浪?”萧执语气森然。
林夕身体微微一颤,脸上血色褪去,像是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慌忙跪倒在地:“奴婢……奴婢失言!奴婢什么都不知道!请王爷恕罪!”
看着她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,萧执心中的某种疑虑反而淡了些。若她真是别有用心,此刻不该是如此反应。
“起来吧。”他语气缓和了些,“你无罪,反而有功。”
他沉吟片刻,下令道:“常安,传本王令,让暗卫即刻动身,秘密前往江南,给本王好好查一查这盐税和私盐的底细!重点查官盐销售渠道、剿私账目,以及那几个跳得最欢的官员!”
“是!”常公公领命,匆匆而去。
萧执又看向林夕,目光复杂:“今日之事,烂在肚子里。”
“奴婢明白!”林夕连忙保证。
“下去吧。”
林夕如蒙大赦,行了一礼,快步退出了书房。直到走出主院,回到听竹苑,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拍了拍胸口。
“零,刚才差点演过头,还以为他要吃了我。”她在脑海里心有余悸。
【系统分析: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剧烈,但对宿主的信任度与依赖度同步提升。】
林夕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,嘴角微微扬起。
信任与依赖,往往始于一次次看似偶然的“解惑”与“立功”。
江南盐案,只是一个开始。
她相信,以萧执的手段和暗卫的效率,很快就能揪出几条大鱼。而这份功劳,自然会算在她这个“无心”发现问题的“功臣”头上。
到时候,她在萧执心中的分量,可就不止是一个“有点用的狄戎女”那么简单了。
“接下来,就等着看好戏吧。”她轻声自语,眼中闪过一丝期待。
不知道那位江南巡察使大人,得知自己的前程竟毁于一个“胡思乱想”的狄戎贡女之手时,会是什么表情?
想必,会很精彩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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