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和元年正月的长安城,檐角还凝着未化的霜。
童渊蹲在酒肆门槛上,用匕首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。炭盆里的火苗突突跳着,将他刀削般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。隔壁桌的赵云正看着几个羌族商贾掷骰子,叮叮当当的铜钱声里,混着胡人粗粝的笑。
师父!赵云忽然转头对童渊说道:明日启程回常山可好?我们这次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。不知义父接下来回祁连山还是来常山找我们?
童渊刚要应声,店小二跌跌撞撞冲进来,肩头落着细碎雪粒:两位爷!东市口贴了告示,洛阳急报——他压低声音,皇帝在西园开邸卖官,二千石两千万,四百石四百万...
酒碗碎裂声惊飞了梁间的燕子。童渊猛地抬头,撞见赵云发红的眼眶。
洛阳的信是第三日到的。
袁隗拆开火漆封印时,枯叶般的手在抖。竹简上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:光和元年正月己未朔,日有食之...侍中寺雌鸡化雄,中常侍王甫奏:灾异由妇人干政...蔡议郎上书驳斥,触怒天颜,着即流放朔方...
蔡伯喈...童渊的指尖抚过竹简上晕开的墨迹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太学见过的青衫身影。那时蔡邕刚拒了何进征辟,在东观校勘《东观汉记》,案头摆着半卷《汉纪》残稿,说要续补班固未竟之业。
赵云抽出佩剑在青砖上划出深痕:弟子常听人说蔡大儒在洛阳时,常讲《史记》货殖列传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可他怎么也想不到...
想到了。袁隗忽然剧烈咳嗽,咳出血沫溅在《春秋》竹简上,前日廷议,灵帝说张常侍是我父,赵常侍是我母。蔡议郎当殿质问:陛下置三公九卿为何?
炭盆里的火苗突突跳着,照见墙上挂着的舆图。童渊的视线落在朔方郡的位置,那里黄沙漫卷,传闻连年有鲜卑骑兵劫掠。
长安城的雪越下越大。童渊裹着狐裘站在衙署屋顶,脚下是鳞次栉比的屋脊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混着孩童的啼哭——东市有家绸缎庄被征了助军钱,掌柜悬梁自尽。
师父!赵云踩着瓦当疾步而来,肩头积着雪,北市酒肆的说书人讲,洛阳现在但凡有点钱的商贾都在凑钱买官。最贵的三公位值五千万,卖菜的贩子都敢自称待诏公车
童渊没接话。他的目光落在西南角——三天前他们就是在那里抓住鲜卑细作的。当时那个独眼汉子啃着羊腿说:你们汉人皇帝正在卖官!我们的金子可比你们干净!
还有...赵云从怀里摸出半张绢帛,刚才在城隍庙捡的,应该是哪个官员撕碎的奏章。童渊就着月光细看,残简上依稀可辨三军未动,粮草先行...西园所入,悉入少府...边军冬衣欠三月饷...
赵云道:“师父,卖官的钱真的是为了抵御鲜卑?”
童渊叹了一声,道:“听说所有的钱都进了皇帝的私人府库,哪里有一分入了户部的账本!”
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。童渊反手按住腰间的宝剑——这是他随张温征讨边塞时的老伙计,宝剑的剑穗上至今还沾着羌人的血。
立春那日,洛阳的消息随着惊蛰雷声传来。
新任长安令带着黄门闯入馆驿时,童渊正在教赵云练枪。枪尖挑起的雪花里,黄门尖着嗓子宣读诏书:童壮士协助破获鲜卑阴谋,朝廷特赏三百万钱!
赵云的剑鞘重重磕在青砖上,裂痕如蛛网般蔓延。
还有件事...黄门捏着嗓子笑,陛下新设鸿都门学,广招善辞赋、工书法之士。听说蔡邕蔡议郎的《述行赋》写得极好,若非...嘿嘿...
童渊的枪尖抵住他咽喉:蔡伯喈现在何处?
朔...朔方...黄门喉结动了动,不过陛下仁厚,说是流放,其实是让他去朔方体察民情...
枪尖又抵近三分:体察民情需要戴镣铐?需要走三千里的流沙?
赵云忽然按住师父的手。童渊回头,看见徒弟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马蹄金——三天前从鲜卑细作身上搜出来的,底部刻着西园监制。
暮春的傍晚,童渊和赵云站在长安城头。
远处终南山上的积雪正在消融,露出斑驳的岩石,像极了洛阳北邙山上的累累白骨。赵云忽然开口:师父,弟子想北上朔方。
童渊没接话。他的目光落在西南方——那里是洛阳的方向,暮色中隐约可见群鸦盘旋。听说灵帝最近新铸了铜人,说要镇住青虹贯日的不祥之兆。
蔡先生走前留了封信。赵云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绢帛,是托袁大人转交的。童渊展开,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:
边尘未靖,朝露曦于草。
鸿都门开,黄金买将相。
老朽此去朔方,或见白骨露于野。
然汉家气数未尽,赖有...
童兄,稚子当护之。
童渊的指尖抚过最后那个字,墨迹晕开的地方,像极了蔡邕咳血时落在简牍上的红点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太学,蔡邕抚着《汉纪》残稿说:太史公云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我辈不过...不过...
不过是想让这天下,再多活些年月。童渊轻声说。
赵云抽出青霜剑,在城砖上刻下深深的一道:弟子愿随师父北上。
暮色四合时,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混着孩童的啼哭。童渊望着洛阳方向,鹰隼般的目光里,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悲凉。童渊怎么也想不明白,偌大的一个朝廷,怎么就放不下他做学问的一张长几?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直言敢谏的蔡义郎?
看看自己,想想蔡邕,最后目光落在了赵云身上,这样一个孩子,就算将来学成了,他真的可以做点什么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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