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窖的温暖和林美娟的药包，像两道微弱的屏障，暂时抵挡着寒冬的侵蚀。但真正的威胁，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。
“扫盲班”依旧在周三、周六晚上进行，内容越发枯燥基础，来的人更少了，只剩下王海柱和另外两个老实巴交的青年职工。肖向东乐得清静，正好把更多精力投入地窖。
然而，赵大刚似乎并未放弃他的“关注”。他不再公开议论，却换了种方式。
一个周六晚上，“扫盲班”结束后，肖向东和李卫国照例最后留下收拾。王海柱帮忙搬了下板凳，也走了。隔间里只剩他们两人。李卫国在黑板上总结今晚讲的“分数在工分计算中的应用”，肖向东在整理那些自制的教具。
就在这时，门被轻轻敲了两下，没等回应，赵大刚就推门进来了，脸上挂着一种夸张的、带着探究的笑容。
“哟，肖老师，李老师，还在忙呢？真是辛苦！”他嗓门挺大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隔间里扫视。
“赵大刚同志，有事？”肖向东放下手里的东西，平静地问。
“没啥大事，就是路过，看灯还亮着，进来瞧瞧。”赵大刚走近两步，目光落在李卫国刚写的板书上，“啧啧，这分数，比咱们当年在学堂里学的难多了吧？肖老师真是有学问。”
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恭维，却透着股阴阳怪气。
“都是为了生产服务，讲点实用的。”李卫国接过话，语气平淡。
“那是，那是。”赵大刚点头，视线却转向墙角堆放的那些“革新”零件和旧书，“你们这‘革新’搞得咋样了？播种机那个玩意儿，开春能用上不？”
“还在试验改进。”肖向东回答。
赵大刚忽然弯下腰，从零件堆旁边，捡起一样东西——那是一小截烧过的、明显用来在地上或墙上写画过的粗树枝炭条，末端还有新鲜折断的痕迹。
“这玩意儿……也是教具？”赵大刚拿着炭条，在手指间捻着，似笑非笑地看着肖向东。
肖向东心里咯噔一下。这种炭条是他们在地窖常用的演算工具之一，用完通常会处理掉，怎么会出现在隔间的零件堆旁？是上次搬运东西不小心带过来的，还是……有人故意放的？
“哦，这个啊，”肖向东面不改色，语气轻松，“上次王海柱他们学画地块示意图，用粉笔太浪费，就用这个凑合了一下。忘了扔了。” 他伸手去接，“给我吧，一会儿扔了。”
赵大刚却没有立刻给他，反而把炭条举到眼前看了看，又看了看墙角那些零件和旧书，脸上那种探究的笑容更深了。“肖老师真是节俭，啥都能利用上。不过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，“我咋觉得，这炭条，不像画地的，倒像是……写字的？写那种很小、很密的字？”
气氛瞬间凝滞。李卫国擦黑板的手停下了。肖向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，脸上依然平静，但眼神锐利起来。
“赵大刚同志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肖向东的声音冷了几分。
“没啥意思，随便说说。”赵大刚把炭条丢还给肖向东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，“就是觉得，肖老师你们这个‘扫盲班’，教的都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，可用的‘教具’，好像……挺费心思啊。又是算盘，又是自制尺子，现在连烧火的棍子都用上了。这劲头，要是用在正地方，得多大贡献？”
他这话，明褒暗贬，夹枪带棒。暗示他们“不务正业”，搞的东西超出“扫盲”需要，甚至可能另有所图。
肖向东接过炭条，随手扔进墙角的废料筐，拍了拍手：“谢谢提醒。我们就是想着，能让大家学得明白点，工具土一点没关系，管用就行。赵大刚同志要是有兴趣，下周也欢迎来听课，给我们提提改进意见。”
他这话不软不硬，既接了招，又把球踢了回去，同时点明“我们做的事是公开的、欢迎监督的”。
赵大刚碰了个软钉子，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，干笑两声：“我哪敢提意见，我就是个大老粗。行了，不耽误你们了，你们忙，你们忙。”说完，转身出了隔间，脚步声很快远去。
门关上，隔间里一片寂静。
“他是盯上我们了。”李卫国放下黑板擦，眉头紧锁，“那炭条……”
“可能是不小心带过来的，也可能是他放的，试探我们。”肖向东走到废料筐边，看着那截炭条，“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，他起了疑心，而且开始用更阴险的方式找茬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？隔间这边……”李卫国担忧。
“隔间这边，从明天起，所有不属于‘扫盲班’和‘播种机革新’的痕迹，彻底清理。炭条、演算纸屑、任何可能引起联想的符号或文字，全部清除。以后在这里，只做‘表面文章’，任何实质性的学习或讨论，绝不留痕。”肖向东果断下令，“地窖那边，出入要更加小心，注意有没有人跟踪。”
他感到一种紧迫的压力。赵大刚就像一只闻到了气味的鬣狗，虽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，但已经开始围着打转，伺机而动。高考的风声越来越近，他们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。
“另外，”肖向东补充道，“王海柱那边，可以适当透一点风，就说赵大刚好像对我们‘扫盲班’有意见，让他留心下赵大刚平时的言行。王海柱人直，看不惯这种背后搞小动作的，也许能起到一点牵制作用。”
这是利用群众对“是非”的朴素判断来制造一点平衡。虽然作用有限，但聊胜于无。
地窖的温暖刚刚获得，外部的寒意却以更刁钻的方式渗透进来。这场无声的较量，进入了更复杂、更危险的阶段。他们必须像冬天的狐狸一样，更加警觉，更加谨慎，既要保存自己微弱的力量，又要防备暗处射来的冷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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