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老爷子睁开眼睛,虽然只是无意识地睁开,眼神空洞,很快又疲惫地阖上,但这短暂的光景,无疑是一针最强的强心剂,注入了傅家每个人的心中。
接下来的日子,治疗的步伐变得稳健而清晰。沈清开始将治疗重心,从“急救”和“透邪”,逐步转向“养阴健脾,扶助正气”。红疹在几天后慢慢消退,留下一些细小的脱屑,体温也逐渐趋于正常,虽然仍比常人稍高,但已不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弛张热。
方子里的升麻、葛根等透散药被撤下,转而加重了 山药、茯苓、炒白术 这类健脾开胃的药物。
沈清深知“脾胃为后天之本,气血生化之源”,老爷子要想真正恢复,必须先把吃饭的本事找回来。
她开始尝试让护士用极细的纱布过滤掉药渣,只取最上层的清汤,混入一点点研成粉末的 鸡内金(帮助消化),小心翼翼地通过鼻饲管喂进去。同时,她吩咐厨房,用上好的小米,熬制最上层的“米油”(即米汤最稠最营养的部分),每次只喂一两汤匙。
起初,老爷子没有任何反应。喂进去的米油,大部分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。
沈清不急不躁,依旧每天坚持。她知道,这是在唤醒沉睡的脾胃功能,急不得。
直到尝试的第五天,当护士再次将一小勺温热的米油滴入老人口中时,他的喉咙,竟然极其微弱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,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!
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,却让在场的护士惊喜地叫出声来!
沈清立刻亲自上前,又喂了一小勺。这一次,吞咽的动作更明显了一些!
“太好了!老爷子知道咽东西了!”消息传到傅夫人那里,她又哭又笑,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从这一天起,傅老爷子开始能够缓慢地、少量地吞咽一些流质食物。从米油,到过滤后的蔬菜汁,再到极稀的肉糜汤……每一次成功的吞咽,都代表着生机的恢复。
他的意识也在逐渐清醒。从最初睁眼片刻的茫然,到后来眼神能随着人影移动,再到能对傅夫人的呼唤产生微弱的反应,比如手指极轻地动一下。
这天下午,阳光很好。沈清建议将老爷子用厚厚的被子裹好,由傅言辞和周磊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窗边的躺椅上,让他晒晒太阳。
温暖的阳光洒在老人枯槁的脸上,他微微眯着眼,似乎感到有些舒适。傅夫人坐在旁边,握着他干瘦的手,轻声细语地说着话。
沈清站在稍远处,看着这一幕,心中充满了作为一名医者的欣慰。她知道,老爷子的命,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大半了。后续的恢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需要耐心调养,但至少,希望已经牢牢握在了手中。
就在这时,周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个信封,递给了沈清。
“沈大夫,这是从您老家清水镇寄来的信,刚送到。”
沈清微微一怔,接过信封。信封是那种最便宜的黄色牛皮纸,上面是孙小梅那歪歪扭扭却认真无比的字迹。一股熟悉的、属于清水镇的气息,仿佛透过这薄薄的信封扑面而来。
她走到窗边,借着阳光,拆开了信。
信里,孙小梅用朴素的言语,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沈清离开后发生的事情。
她说院子里的草药都长得很好,她每天都有按时翻晒;说李婶、陈老伯他们都常来打听沈清姐什么时候回去;说钱卫东那边好像更得意了,到处说沈清姐的坏话,还弄了些新花样的药片在卖;说小赵护士让她别担心,一切都好……
字里行间,充满了依赖、思念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独自面对外界压力时的委屈和不安。
信的末尾,孙小梅写道:“沈清姐,你啥时候回来呀?大家都想你。我保证把家看好,等你。”
看着这质朴的文字,沈清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京城傅家的深宅大院,与清水镇山脚下那间简陋却充满生机的土坯房,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因为这一封信,瞬间连接了起来。
她意识到,她在京城倾尽全力救治一个生命的同时,她在清水镇刚刚建立起的那片小小基业,也正面临着风雨和考验。钱卫东不会放过她不在的这个空档。
她将信仔细折好,放入怀中。抬头望向窗外,京城天空高远,而她的心,却有一半已经飞回了那片她亲手开垦的土地。
是时候,该考虑回去的事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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