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了。
客栈大堂里,那锅白粥已经见了底,争论也终于在众人筋疲力尽中偃旗息鼓。
阿七抱着那个鎏金盒子,靠在墙角,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,嘴里还小声嘟囔着“道义”二字。
张子墨的《论语》掉在地上,自己却不自知,头一点一点地,显然是“克己复复”到了周公那里。
老周将所有碗筷清洗干净,放回橱柜,抱着他那柄擦得锃亮的菜刀,坐在厨房门口,如一尊沉默的门神,闭目养神。
净远小和尚早就回了后院柴房,木鱼声也停了。
整个客栈,都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后的疲惫宁静。
只有唐不二,还趴在柜台上。
他那张写满亏损的草纸被烛火映得昏黄,他本人则枕着手臂,发出了轻微而有节奏的鼾声,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,仿佛梦里都在为自己逝去的老婆本哭泣。
一切,都显得那么正常。
忽然。
一丝极淡、极渺茫的,仿佛是院中野花被夜风吹过带来的香气,若有若无地,从门窗的缝隙中,悄然渗了进来。
那香气无色无形,甚至比少女的发香还要清雅,完全不似毒物。
靠在墙角的阿七,脑袋猛地一沉,怀里的盒子“咚”一声滑落在地,他却毫无反应,彻底沉入了梦乡。
正襟危坐的老周,身躯微微一晃,抱着菜刀的手臂垂了下去,呼吸变得悠长而深沉。
张子墨更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,摔在地上,也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继续与圣贤在梦中神交。
就连趴在柜台上的唐不二,那鼾声也突兀地停顿了一下,随即整个人软趴趴地滑到了柜台底下,没了动静。
月光下,数道黑影如轻烟般落入院中,悄无声息。
为首的,正是那手持翠绿竹笛的孟竹。
她缓步踏入大堂,目光扫过东倒西歪的客栈众人,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。
“一群初出茅庐的雏儿,也敢觊觎天工图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。
“还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,不过是几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莽夫罢了。”
一名手下上前,恭敬地捡起地上的鎏金盒子,擦拭干净,双手奉上。
孟竹接过盒子,入手微沉。
她甚至没有立刻打开,而是饶有兴致地走到柜台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从柜台后滑下去,睡得不省人事的唐不二。
“这就是那个贪财好色的掌柜?”
“回孟主,正是此人。”
孟竹的美眸中,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她最看不起的,就是这种毫无骨气、满身铜臭的市井无赖。
“真是可悲,一个一流高手,几个二流好手,竟奉这么一个废物为主。传出去,简直是江湖上的笑话。”
她摇了摇头,觉得再看一眼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。
“走吧,”她转身,语气淡漠,“此间事了,一把火烧了,也算替江湖清理门户。”
“是!”
就在她的手下摸出火折子,准备将这间客栈付之一炬,彻底抹去所有痕迹的瞬间。
一个懒洋洋的,带着浓浓睡意和极度不耐烦的哈欠声,从柜台底下幽幽响起。
“哈啊——”
那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炸雷,在寂静的大堂中轰然炸响!
孟竹和她所有手下的动作,都在这一刻,僵住了。
所有人霍然转身,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,死死地盯住那声音的来源!
柜台底下。
唐不二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,揉着惺忪的睡眼,一脸被人吵醒的起床气。
“我说……”
他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,最后落在了孟竹那张因震惊而微微扭曲的绝美脸庞上。
他眉头一皱,抱怨道:
“三更半夜不睡觉,闯进别人家里,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
孟竹的心脏,猛地一缩!
她看得分明,这胖子的眼神虽然惺忪,但眼底深处,却是一片清明,哪有半分中了“花间醉”的模样!
他一直在装睡!
“你……你没中毒?!”孟竹的声音,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尖锐。
“中毒?”唐不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他掏了掏耳朵,将一小坨耳屎弹在地上,满脸嫌弃。
“就你那点掺了花粉的迷魂香?连后院的母鸡都迷不晕,还想迷倒我?”
轰!
孟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!
竹影楼的独门秘药,以三百六十种奇花异草炼制,无色无味,就算是宗师高手,也防不胜防!
可在这胖子嘴里,竟成了……掺了花粉的迷魂香?
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。
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!
这个客栈里,最可怕的,根本不是那个一流高手的厨子!
而是这个她最看不起的,贪财好色的窝囊废掌柜!
“杀了他!”
没有丝毫犹豫,孟竹发出了她人生中最后一道,也是最凄厉的一道命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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