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彰显这二十两银子一个时辰的“束修”物超所值,唐不二把说书前的准备工作,搞得比县太爷升堂还隆重。
他先是指挥阿七,从后院井里提了七八桶水,倒进大木盆里,然后一脸严肃地对张子墨说:“张先生,此乃‘净身’。沐浴更衣,方能洗涤凡尘,以最澄澈之心,接引圣贤文章。”
张子墨看着那盆冰冷的井水,又看了看外面呼啸的北风,脸都白了。这哪里是净身,这分明是上刑。
阿七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帮腔:“掌柜的说得对!张先生,您可得洗干净点,尤其是那身酸腐气,别熏着贵客!”
最终,张子墨还是咬着牙,用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一遍,冻得嘴唇发紫,换上了他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、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。
大堂里,唐不二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块破香炉,点上三根劣质的线香。那香烟又黑又呛,不但没营造出半点仙风道骨,反而把整个客栈熏得跟失火了似的。
“此乃‘焚香’,”唐不二自己被呛得直咳嗽,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,“通神明,敬往圣,必不可少!”
他在大堂中央摆了一张桌子,专供年轻公子一人。又在对面用两个木箱子叠起,铺上一块还算干净的桌布,权当说书的讲台。一切准备就绪,他把阿七拽到一边,压低声音吩咐:“等会儿机灵点,看贵客茶杯空了就去续水,你就是书童,懂不懂?今天要是办砸了,你跟秀才一起去刨垃圾!”
阿七撇撇嘴,不情不愿地抱着茶壶,站到了门边。
午时刚过,年轻公子准时从楼上下来。他依旧穿着那身灰布衫,在香炉旁边的桌子后坐下,安福则像一尊铁塔,静静地立在他身后。
“可以开始了,‘锦城一支笔’。”年轻公子看着讲台后方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张子墨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具木偶。他挪到那简陋的讲台后面,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只觉得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。斯文扫地,斯文扫地啊!他心中哀嚎,祖宗的脸都被自己丢尽了。
他清了清嗓子,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。
“今……今日所讲,乃是《史记》之《伯夷列传》……”他开了个头,声音又低又平,没有半分起伏,完全就是在背书。“子曰:‘伯夷、叔齐,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’‘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’”
他低着头,眼睛盯着自己脚尖,把一篇慷慨激昂的列传,念得如同催眠的经文。
阿七在门口差点笑出声,他觉得这二十两银子,怕是要打水漂了。
唐不二站在柜台后,眉头也皱了起来。他开始盘算,万一贵客不满意要求退钱,自己应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。
出乎意料的是,年轻公子没有丝毫不耐烦。他只是安静地坐着,认真地听着,眼神清澈,仿佛在品味着什么。他亲自提起茶壶,给张子墨面前那只空杯倒了七分满的茶水,动作轻缓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这个微小的动作,像一道暖流,淌进了张子Mò冰冷的心。
他抬起头,正好对上年轻公子那双平静而专注的眼睛。那眼神里没有嘲笑,没有轻蔑,只有平等的、认真的倾听。
张子墨的心,猛地一颤。
他也是个读书人,平生所愿,不过是觅一知音。可寒窗十数载,换来的却是穷困潦倒,世人白眼。没想到在这破落的客栈里,以如此不堪的方式,他竟然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听客。
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。他深吸一口气,再开口时,声音里的干涩和僵硬,竟然消失了。
他不再是照本宣科地背诵。
“……话说那伯夷、叔齐,乃是孤竹君之二子。其父欲立叔齐,父卒,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:‘父命也。’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国人立其中子。这是何等的‘义’?是兄弟间的手足之情,更是对父命的尊崇!”
他的声音渐渐洪亮起来,不再盯着地面,而是抬眼看着前方的虚空,仿佛那商末周初的风云画卷,就在他眼前展开。
“后闻西伯昌善养老,盍往归之。及至,西伯卒,武王载木主,号为文王,东伐纣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:‘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谓孝乎?以臣弑君,可谓仁乎?’左右欲兵之。太公曰:‘此义人也。’扶而去之。”
他说到此处,一拍惊堂木——当然,他没有惊堂木,只能用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摇摇欲坠的木箱讲台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各位请想,万军阵前,以二人之身,叩天子之马而谏!这是何等的风骨!何等的胆魄!他们不是不知此举凶险,但为了心中的道义,视死如归!”
整个大堂,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。
阿七张着嘴,忘了自己是来看笑话的。他仿佛看到了那两个身穿素衣的古人,拦在千军万马之前,瘦弱的身影,却比山岳还要挺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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