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方城的清晨,是被冻结在刀锋上的。昨夜的喧嚣与紧急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,留下的,是更深沉、更粘稠的疲惫,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、混杂着铁锈、汗水和某种焦灼情绪的颗粒感。东方的天光吝啬地洒下惨淡的灰白,却无法驱散城墙根下、窝棚角落、乃至每个人眉宇间凝结的寒意。
装配区空地上,昨夜那四个令人惊异的箭垛已经消失了大半,被连夜装车运往南门方向。剩下的箭矢也被分类整理,等待后续调拨。匠人们或瘫坐在地,靠着冰冷的工具喘息,或默默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边角料和废品。没有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被压抑住的咳嗽。一夜的疯狂赶工,耗尽了体力,也似乎抽干了精神。
唐十八靠在一个半空的箭杆筐旁,闭着眼,任由那带着沙砾感的晨风吹拂在脸上。掌心传来的刺痛已经麻木,腰背的酸痛却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。他脑海中还在回放着昨夜那如同机械般精准又充满紧迫感的“流水线”画面,每一个环节,每一次传递,每一次校验……直到最后那辆满载箭矢的大车驶出库门。
脚步声靠近,停在他面前。唐十八睁开眼,是刘曹吏。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好颜色,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焦躁似乎消退了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……一丝极其复杂的审视。
“唐十八。”刘曹吏开口,声音比昨夜更加沙哑,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昨夜……干得不算太差。”
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褒奖了。在朔方,在军械库,在刘扒皮嘴里,“不算太差”已经等同于“非常好”。
唐十八撑着筐沿,勉强站直身体:“分内之事。”
刘曹吏目光在他布满细小伤口和污渍的手上扫过,又落在他那年轻却掩不住倦色的脸上,沉默了片刻,忽然道:“你之前在长安,真是在将作监搞那新铁的?”
“是。主要负责新铁箭镞的试制与部分工艺优化。”唐十八如实回答。
“优化?”刘曹吏咀嚼着这个词,眼神闪烁,“那你看看这个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,递给唐十八。那是一枚箭镞,形制是常见的三棱破甲锥,但入手极轻,颜色暗沉,边缘有细微的、不规则的崩口和卷刃,镞身上还有几道不易察觉的、似乎是在铸造时形成的细微裂纹。
唐十八接过,仔细查看。重量不多,比正常的三棱铁镞轻了近三成。他用指甲用力刮了刮镞身,刮下一些灰黑色的粉末。
“这是……”他皱起眉头,“铁质不纯,含杂质太多,碳分分布极不均匀。铸造时温度或冷却控制失当,导致内部有暗裂。硬度或许尚可,但韧性极差,受力稍大便会崩裂,难怪边缘卷刃。这是……从哪儿来的?”
刘曹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:“昨日下午,从云中撤下来的一批伤兵带回来的。说是守城时,新领到的一批箭镞,射出去没多远就自己断了头,或者钉在胡狗皮甲上,一拔就碎!害得好几个弟兄因为箭矢不行,被胡狗冲上了垛口!”他咬着牙,声音里压抑着怒火,“这批箭镞,是五天前,从长安将作监直属的河东三号官冶坊,直接发往云中的!说是……最新一批‘新铁’箭镞!”
唐十八心中一震。河东三号官冶坊?那是在阎立德和王焕主持下,首批进行新铁规模化生产的几个官方冶炼坊之一!若这箭镞真是出自那里……
“刘曹吏确定是官冶坊所出?可有标记?”他追问。
“有!”刘曹吏从箭镞尾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,抠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残留红漆,“‘河东三’的暗记,还有将作监的校验火印,做不得假!张都督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,将样品和情况密报兵部和将作监了!”
问题大了!
唐十八心头沉重。新铁技术是他“献”上去的,阎立德和王焕主力推广。若第一批大规模生产的军用箭镞就出现如此严重的质量问题,且直接导致前线伤亡、城池危急,那追究起来……阎、王二人固然首当其冲,但他这个“始作俑者”,恐怕也难逃干系!郑仁基那些人,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!
更可怕的是,这背后,是单纯的工艺不精、管控不力?还是……有人故意使坏,在原料、流程、甚至校验环节做了手脚,意图一举搞垮新铁,连带打击阎立德、王焕,甚至牵连到他唐十八?
“此事非同小可。”唐十八将箭镞递还,沉声道,“刘曹吏,除了这批问题箭镞,库中可还有其他批次的新铁箭镞?尤其是最早那三千枚?”
“有!都封存在最里间的甲字库,轻易不动。”刘曹吏道,“那三千枚是阎尚书亲自押送来的第一批样品,每一支都有独立编号,入库时我和几位老匠头都查验过,质量没得说,比咱们以往用的强出不止一筹!所以接到这批破烂时,老子才觉得邪门!”
第一批样品质量过硬,第二批量产却出了大问题……这更加指向了生产或流通过程中的“人为”因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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