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安里的夜雪又落下来,比前几日的更绵,铺在青石板上,没了白日的咯吱响,只剩落雪的簌簌声,裹着巷口路灯的昏黄,在琴行窗上描出层软白。薛玉钗刚把最后一本《荣安砚语》放进玻璃柜,指尖蹭过书脊印着的荷砚图案,边角磨得略糙,是翻印时特意保留的质感,像砚台本身带着的旧痕。他直起身时,博古架那边传来轻响——史湘匀在给腊梅换水,陶瓶碰着桌面,发出细弱的“嗒”声,像雪落在松针上的轻。
“慢着点,别把水洒在砚台底座上。”薛玉钗走过去,帮她扶着陶瓶。腊梅的冷香沾在指尖,混着温水的气,竟比白日里更清。史湘匀点点头,睫毛上还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,遇着屋里的暖,慢慢化成小水珠。她小心地把松针往旁边拢了拢,松针的绿蹭过荷砚石面,留下道浅痕,又赶紧用绒布擦了擦,指尖在石面上蹭得轻,绒布纤维勾着石纹,带出细弱的摩擦声。
“玉钗哥,你看这腊梅,今晚开得更艳了。”她指着最顶上那朵,花瓣舒展着,黄得透亮,在煤炉的火光里泛着暖,花瓣边缘还沾着点雪融后的湿,像裹了层薄糖。“早上还裹着花苞呢,许是屋里暖,催着它开了。”说着就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,粗布是她奶奶缝的,边角磨得发白,里面是夏天晒干的槐花瓣,她挑了片完整的,轻轻放在砚台石纹的守木虫痕旁,花瓣在石面上轻轻晃了晃,才稳住。
薛玉钗看着那片槐花瓣,在深褐的石面上显出海棠色,忽然想起夏天槐树下的茶——杯底沉着的就是这样的花瓣,泡开后浮在水面,像撒了把碎阳光,喝到最后,杯底还能嚼着花瓣的软。他刚要开口,就听见门轴“吱呀”响,贾葆誉裹着身雪进来,棉帽檐上的雪落在地上,很快化出小水圈,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铁桶沿还沾着冰碴,冻得发白的手指紧紧扣着桶耳,指节泛着青。
“快,刚从医药厂食堂打的热汤,萝卜炖骨头,还冒热气呢。”贾葆誉把保温桶重重放在檀木桌上,桌面被震得轻颤,解开桶盖时,热气裹着肉香涌出来,瞬间漫过腊梅的冷香,在屋里织出层暖雾,落在窗玻璃上,很快凝出细水珠。他从怀里摸出三个粗瓷碗,碗边还带着体温——是揣在棉袄里焐着的,碗沿有个小豁口,是上次搬货时磕的,“张奶奶让我带的,说你们俩留到现在整理书,肯定饿了,让趁热喝,别凉了伤胃。”
史湘匀早凑到桌边,眼睛盯着保温桶里浮着的油花,油花在热气里晃着,映出她的影子。她伸手就要去端碗,被贾葆誉拍了下手背:“急什么?烫!我来盛。”他舀了勺汤,骨头炖得脱了骨,筷子一夹就能分开,骨髓顺着筷子往下滴,萝卜吸满了油花,盛进碗里时,油星子还在冒着小泡,沾在碗沿上,很快凝成浅黄的印。史湘匀捧着碗,指尖绕着碗沿转了两圈,嘴里呵着气,等不及凉透就抿了口,烫得直缩舌头,却还是笑着往嘴里扒萝卜,嘴角沾了点油,自己没察觉,还在盯着碗里的骨头。
薛玉钗也端了碗,汤的热顺着碗壁传到掌心,暖得指节都松了。萝卜炖得软,一咬就化,肉香混着萝卜的鲜,在嘴里散开。他喝着汤,听见巷口传来三轮车的“吱呀”声,比白日里更沉,车链擦着车架,发出“咔啦咔啦”的响,慢慢近了,停在琴行门口。掀开门帘看,是薛景堂和史明远,车斗里装着捆干柴,柴上盖着帆布,雪落在帆布上,积了薄薄一层,压得帆布往下坠,露出底下的松木纹理。
“雪下得密,怕夜里煤炉的柴不够烧,绕去后山砍了点。”薛景堂跺了跺脚上的雪,棉鞋在地上踩出两个湿印,雪水顺着鞋缝渗出来,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圈,他的裤脚卷着,露出的袜子沾了雪,冻得发硬。“史明远说这柴是松木的,烧起来火旺,还带点松香味,正好给屋里添点暖,省得你们年轻人冻着。”
史明远点点头,把柴抱进厨房,柴枝碰着门框,发出“笃笃”的响。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墨锭——是薛玉钗爷爷留下的那块,边缘磨得圆润,上面刻的“荷”字还清晰,只是颜色深了些,浸了几十年的墨气,墨锭侧面还留着爷爷磨墨时的浅痕。“刚才在厨房看煤炉的火正好,不燥不弱,想着磨点墨,等会儿你们要是想写字,也有现成的,省得再等火温。”他走到檀木桌旁,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,水在石面上晕开,墨锭放进去,转起来时,“沙沙”声混着汤的热气,在屋里漫开,像给这雪夜添了段细弦。
贾葆誉喝得快,碗底剩了块骨头,他啃着骨头,含糊地说:“今天医药厂的水管又冻住了,王师傅找了块炭火,裹着棉布焐了半个钟头才化开。后来他坐在炉边烤手,说小时候家里穷,冬天就靠个小煤炉取暖,一家人围着炉边剥花生,花生壳扔进去,能烧出股香来,连被窝里都带着那股香,早上起来,枕头上还能闻见。”
“我奶奶也跟我说过这个。”史湘匀喝完汤,碗还捧在手里,暖着掌心,指尖在碗沿上画着圈,画出小小的圆。“她说以前冬天没有暖气,就把铜汤婆子烘在炉边,睡前塞进被窝,脚踩着,能暖到后半夜。有时候汤婆子烫,就裹层棉布,夜里翻身,还能闻见棉布混着铜的味,像抱着块暖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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