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像活物一样，缠着他们的脚踝往上爬。
一行五人从书肆出发，脚步在石板路上踩出零碎的水声。城东水塔的方向并不远——直线走的话，穿过两条窄巷和一片废弃的船坞就到。但雾太厚，路标全靠记忆和直觉，稍不留神就会拐进死胡同。
铃子走在最前，玻璃球在手里抛得飞快，像个自带导航的信标。
“左转！不对，右——哎呀，习惯了现实那边的交通标。”
他自嘲地笑了一声，赶紧修正方向，“守望者这回没给地图？”
“地图会骗人。”
书册跟在他身后，声音平稳，“人不会。”
麦微和林槿并肩走在中间，裂纹殿后。她走得最慢，鞋底偶尔在墙边蹭一下，像在确认什么。林槿几次回头，都看见她低头看着地面，那道眼角的裂纹在雾光里隐约发亮。
“她怎么了？”
林槿小声问麦微。
“裂纹一直这样。”
麦微瞥了一眼，“上次行动后，她的现实那边出事了。守望者说，是潮痕反噬。”
“反噬？”
林槿心口一紧，想起自己偶尔从梦里带回现实的那些小异常：比如醒来后左手腕总有股淡淡的海盐味，指尖墨迹怎么洗都不掉。
“就是你以为只改了梦，结果现实也跟着歪一点。”
麦微的语气平淡，“她那时候试着改写了一段记忆——不是自己的，是队里一个离队的家伙留下的碎片。结果醒来，发现现实里的镜子裂了。不是房子，是她脸上的那条。”
林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。皮肤光滑，没有疤。可他知道，如果继续下去，早晚会有什么东西从梦里爬过来。
前方，船坞的影子渐渐显形。
那是一片被遗忘的码头区，铁架锈蚀得像枯骨，地上散落着半截船缆和破渔网。空气里的铁锈味更重了，混着海底泥的腐臭。水塔矗立在坞尾，高耸却倾斜，像随时会倒。塔身爬满藤蔓，那些蔓不是植物，而是干涸的潮痕，扭曲成符号状。
“到了。”
铃子停步，玻璃球在他掌心突然停转，“守望者说三人……我只看见两个影。”
雾里，塔下有动静。
两个身影靠着塔基，蜷缩成团。其中一个在低声抽泣，声音被雾闷住，只剩断续的呜咽。另一个站得笔直，背对他们，手里握着什么——看起来像把旧伞，或者是某种仪式用的杖。
“新觉醒者。”
书册低声道，“铃子，你去试探。其他人散开，防深潮会。”
铃子点点头，玻璃球一抛，径直朝塔下走去。其他人隐入雾中，林槿和麦微蹲在一堆锈铁后，裂纹绕到侧翼，书册守住后路。
铃子的声音很快响起，轻快却不失警惕：
“嘿，朋友们。新来的吧？潮水没把你们冲太狠？”
抽泣声停了。站着的那个身影转过身——是个年轻人，二十出头，穿着现实世界的夹克，袖口湿透。手里不是伞，是根断裂的路灯杆，杆头还连着熄灭的灯泡。
“你谁？”
年轻人声音发抖，眼睛在雾里扫视，“这是……梦？”
“对，也不对。”
铃子举起双手，示意无害，“我们是接潮水的。城里规矩多，先跟我们走，保证你不迷路。”
第二个身影抬起头，是个女孩，头发乱糟糟的，脸上有泪痕。她看起来更小，十六七岁，抱着膝盖喃喃：“我考试……没考好……然后就……”
“经典开局。”
铃子笑起来，“放心，这里没人管你的分数。走吧，水塔边不安全。”
年轻人犹豫了下，视线忽然一顿——落在了不远处的阴影里。
林槿心跳漏了一拍。
那里，本该是裂纹的位置。可裂纹不在。她绕到侧翼后，就没了动静。
“等等。”
年轻人握紧灯杆，“那边有人。”
铃子脸色微变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。雾里，一道更黑的影晃了晃。那不是队友的轮廓——太高，太模糊，像裹着潮水的袍子。
“深潮会。”
麦微低声说，声音冷得像刀。
书册从后路现身，手里多出一本小册——不是记录册，是本泛黄的旧书，书脊上刻着潮痕符。
“铃子，带新人撤！我们挡。”
铃子二话不说，一手拉起女孩，一手拽年轻人。女孩踉跄着跟上，年轻人却甩开他的手：“等等，那是谁？”
雾影动了。
那影从侧翼滑出，不是走，而是像水流淌。袍子下没有脸，只有一团蠕动的黑雾，边缘渗出细丝般的触须。空气瞬间变冷，带着墨汁般的腥甜。
“记忆贩子。”
书册低喝，翻开旧书。书页自动飞转，停在一页空白上。他手指点下，空白处迅速浮现一行符号——像活的，微微蠕动。
符号一亮，雾影顿住，发出一声闷响，像气泡破裂。
“裂纹呢？”
林槿忍不住问。
麦微摇头：“不知道。她刚才还在。”
话音刚落，侧翼传来脚步。
裂纹从雾里走出来，神色如常，手里转着那支没点火的烟。
“解决了。”
她说，声音平静，“绕后堵了他们的退路。”
雾影在书册的符号下退缩，化作一滩水渍渗入地缝。铃子趁机把新人拉到安全距离，新人们惊魂未定，女孩抱紧胳膊，年轻人死盯着裂纹。
“谢谢。”
女孩小声道。
“谢什么。”
裂纹瞥她一眼，眼角裂纹似乎淡了点，“新人都这样，第一夜总以为世界末日。”
铃子喘了口气，拍拍年轻人肩膀：“走，书肆在那边。有热汤，还有故事。比水塔强。”
一行人汇合，往回撤。雾似乎薄了些，水塔的影子在身后拉长。
林槿走在队尾，脑子里回荡着刚才的空隙——裂纹消失的那十几秒。麦微走在他身边，察觉了他的异样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
麦微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
林槿摇头，“就是觉得……太顺利了。”
麦微没说话，只看了眼裂纹的背影。她走在新人中间，低声和女孩说着什么，烟在指间转得飞快。
身后，水塔的藤蔓轻轻颤动。一道细小的水丝从塔基渗出，顺着石板路往城外爬，像在报告什么。
钟声再度响起，这次准得诡异。
第三人影，并没有现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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