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城的秋天,来得总是迅疾而深刻。仿佛一夜之间,窗外的白杨树就褪尽了夏日的浓绿,只剩下嶙峋的枝干倔强地指向愈发高远灰蒙的天空。风里开始带着凛冽的哨音,卷起枯黄的落叶,在行人脚下打着旋,发出沙沙的、如同叹息般的声音。
我们的家,却像是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结界,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恒定的温暖与宁静。铜炉里,那缕熟悉的沉香终日袅袅,驱散了窗外的寒意料峭。我们各自占据书房的一角,她埋首于那些泛黄脆弱的古籍残卷,指尖轻抚过古老的墨迹,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与千年前的灵魂对话;我则对着电脑屏幕,梳理着新学期礼仪队培训的教案,偶尔抬头,目光掠过她沉静的侧影,心中便是一片安稳的妥帖。
这种宁静,曾是我漂泊5年后梦寐以求的归宿。我们之间的默契,早已超越了言语。一个眼神的交汇,一个微小的动作,便能洞悉彼此的心意。她知我背课久了咽喉容易不适,总会在我的杯子里悄无声息地续上温水;我看她伏案看书久了,会默默地为她揉揉肩。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,像呼吸一样自然,让我几乎相信,岁月就可以这样波澜不惊地一直流淌下去。
然而,静水深流之下,潜藏着决定河流走向的暗礁。那是一个周六的午后,阳光透过玻璃窗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暖洋洋的。我们刚一起整理完一批她从图书馆借来的地方志,正喝着茶休息。慕容婉的神情比平日更显莹润,眸子里闪烁着一种难以抑制的、混合着兴奋与郑重其事的光芒。
“小宇,”她放下白瓷茶杯,声音轻柔却清晰地打破了午后的静谧,“有件事,我想和你商量。”
我放下手中的书,微笑着看向她,等待下文。她很少用这样正式的开场白。
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,取出一封做工精致的信函,递到我面前。信函的落款,是江南地区一所极负盛名的古籍保护与研究机构。“他们看了我前段时间发表的那篇关于本地明代刻本流变的论文,主动联系了我。”她的指尖轻轻点着信函,“邀请我过去,参与一个为期至少三年的重点项目,主要是系统性地整理和研究一批新近发掘的、保存状况堪忧的江南水乡文献。那边……无论是气候条件、文献资源,还是整个学术圈子的氛围,都非常适合我的研究方向。”
我的心,在她平静的叙述中,微微沉了一下。江南。那是一个对我而言,既熟悉又遥远的词汇。熟悉于诗词歌赋里的杏花春雨,遥远于现实生活的千里之外。
她继续说着,语气里带着憧憬:“那边的湿度更利于古籍的保存,不像北方这么干燥,对纸张的损伤小。而且,这个项目涉及的文献类型,正好是我博士阶段就想深入却苦无机会的领域。那边的导师,也是这个领域的泰斗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灼灼地看向我,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,“小宇,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。我想……接受这个邀请。你,愿意和我一起去江南吗?”“一起走”三个字,像三颗沉重的石子,投入我心湖,激起的却不是涟漪,而是汹涌的暗流。刹那间,2003年张博奔赴法兰西时机场那个决绝的背影,2005年李雪选择京城的锦绣前程时那双冷静甚至带点怜悯的眼睛,如同陈旧却未曾真正愈合的伤疤,被猛地撕开,带着鲜活的痛楚,一起涌上心头。那些被时间尘封的、关于离别和失去的记忆,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我的脸色想必瞬间变得有些苍白,喉咙发紧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慕容婉何其敏锐,她立刻捕捉到了我的异常。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,但语气依旧温和:“怎么了?是……担心北方的工作吗?或者,不适应南方的气候?”
我艰难地摇了摇头,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,却无比僵硬。“不是……工作可以再找,气候也能适应。只是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,无法对她隐瞒,“只是,‘一起走’这个选择,对我而言,有太多……不太好的回忆。”
我简单提了提张博和李雪的事,没有详述细节,但那种重复经历的、被留下或者说不得不面对分离的无力感和恐惧感,我想她应该能感受到。我看着她,眼神里充满了挣扎:“慕容,我很爱你,这里的生活我也很珍惜。但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一切,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,而且……我好像总逃不开这种‘跟随’或‘被留下’的命运,我心里……很乱,很怕。”
慕容婉沉默了。她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,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或指责。她只是伸出手,轻轻覆盖在我有些冰凉的手背上。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。良久,她才轻声说:“我明白了。这不是一个能立刻做出的决定。没关系,小宇,我们还有时间,你可以慢慢想。我希望……你的选择,是出于你内心真正的向往,而不是因为我的缘故,或是出于对过去的恐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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