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口死寂。
风停了,火灭了,七盏陶灯一盏接一盏地熄,只剩最后一盏悬在井沿,灯芯微颤,映着井壁上那行歪斜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——“刘青山,生辰非你所有”。
可那字正在动。
不是被风吹,也不是水浸,而是从边缘开始,一点点剥落,像老墙皮翻卷,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。
那些剥落的墨迹并未落地,反而悬浮在空中,混着血雾,缓缓逆流而上,如同倒放的雨。
刘青山跪在井沿,牙龈早已裂开,嘴角淌着黑血,炭笔的残渣卡在牙缝里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碎骨摩擦的声响。
他没再抬头,只是死死咬住最后一截笔头,用尽全身力气,将下一颗门牙生生撬下,砸向井壁。
“当”一声脆响,牙齿嵌进石缝,溅起一星血花。
他不是在写,是在啃。
每一口下去,井壁就震一下,心口的裂缝便撕开一分。
皮肉翻卷,露出肋骨,血顺着胸膛流进井口,又被某种无形之力吸住,拉成细丝,缠上那些猩红命线。
李春花蹲在井边,怀里抱着陈小栓。
那孩子浑身发抖,耳朵紧贴井壁,像在听地底深处传来的心跳。
“听。”她声音轻得像风,“那是命线断裂的声音。”
陈小栓嘴唇哆嗦:“老头在哭……他说‘腊月十六’是他孙儿本来的日子……有人偷了它。”
刘青山猛地抬头,眼白布满血丝,瞳孔却缩成针尖。
腊月十六……不是他娘临终前念叨的“好日子”,而是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死期。
他活了二十多年,吃着、睡着、走着,以为自己是刘青山,是净水县卫生所刘大夫的儿子,是091所最年轻的医务兵。
可现在他懂了——他顶着的,是一具借来的命。
那晚母亲攥着他手腕,枯手如钩,一遍遍念:“娘给你换了个日子……腊月十六,好活。”
她不是在安慰他。
她是在忏悔。
李春花看着他,眼神空洞却清明:“三十年前那一夜,孙万财的孙子难产,气绝在产床上。周秀兰用了‘换时辰’的法子,把将死婴儿的生辰藏进刚断气的女婴体内,想骗过地府,让那孩子借尸还魂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忽然低下去:“可那女婴……魂没走。她回头喊了声‘娘’,魂道崩断,井阵失控。命网反噬,全村开始死而复生,食血成魔。”
刘青山喉咙发紧:“那女婴……是你?”
李春花点头,指尖轻轻抚过陈小栓的眼睑:“我因执念未散,成了未完成的渡魂体,卡在阴阳之间。井底认我作‘引灯人’,却不够圆满,所以三十年来,它一直在等下一个‘熟桩’。”
“而我……”刘青山喘着粗气,血从心口涌出,顺着肋骨滑落,“我是第二个被换命的人?”
“你娘是周秀兰的徒弟。”李春花低声说,“她学了‘换命术’,可没胆子用在别人身上。直到你三岁那年高烧将死,她疯了,把你生辰藏进一个刚咽气的弃婴命格里,把那孩子的死期——腊月十五——转嫁给你。可她不知道,腊月十五是井眼开缝之日,正是‘桩命’的入口。”
刘青山笑了,笑得满嘴是血。
所以他从小体弱,所以每逢腊月就噩梦连连,所以091所的档案里,他的出生记录被人用红笔圈过三次。
他不是被选中。
他是被养大。
像一头祭坛上的牛,养肥了,等着被宰。
井底忽然一颤。
黑水翻涌,红丝暴起,如巨蟒般缠住他的脚踝,猛地往深处拖。
他没挣扎,反而借力前扑,反手将最后一截炭笔狠狠戳进心口!
“噗——”
血如墨喷,溅上井壁,竟在空中划出两道狂烈笔画——“逆命”。
那不是写出来的,是喷出来的,是炸出来的。
刹那间,井壁所有刻痕开始逆向剥落,银丝如遭雷击,一根根抽搐断裂,发出尖锐如哭的嘶鸣。
井底传来一声怒吼,沙哑扭曲,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:“不——!你不能反刻!命格岂容篡改!”
田有福留下的七盏陶灯忽明忽暗,最后一盏突然“啪”地炸裂。
灯芯未灭,反而浮起一张模糊的脸——干瘦、凹陷、唇裂如焦,正是赵德海。
“笔不在手,在心。”那脸低语,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,“刻不在石,在命。”
刘青山浑身剧震。
原来那支炭笔,不是工具,是信物。
是赵德海死前以自己命格炼成的“引魂笔”,唯有以命相祭者,才能启动“反刻命格”的禁忌之术。
他不是在修改生辰。
他是在用自己的血肉,一口一口,咬碎天地命簿上写下的名字。
李春花低头看他,眼神第一次有了温度。
“你不再是桩了。”她说,“你是破局的人。”
井底的怒吼渐渐转为哀嚎,红丝一根根断裂,坠入黑水,化作灰烬。
井壁上的字迹全部剥落,只留下一道道血痕,像无数张嘴,在无声呐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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