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城北门——安远门的城楼上。
崇祯矗立于雉堞之间，负手而立，远眺着城外的景象。
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身后的狐裘随风摆动，金龙御甲的反光在光影中若隐若现。
城外，混乱正在逐渐变得有序。
御林铁卫举着金龙大旗，骑马绕城而驰，不停地在各处高声宣读圣旨。那声音在寒风中传得很远：
奉天承运皇帝，诏曰——尔等虽犯乱法，然皆因饥寒所迫，朕不忍诛杀。今暂发粮赈济，戴罪等待朝廷发落……
一队队乱兵、饥民，被麻绳串连在一起，成列地从北门押送出来。他们神情麻木，步履蹒跚，但至少还活着。押送的士兵并没有打骂，只是催促他们快走，到营地安置。
城内府库中拉出了成百上千的军用营帐——那是原本储备给守军使用的物资，此时全都搬了出来。士兵们在城外各处搭建营地，一顶顶青灰色的帐篷如同蘑菇般冒出来。
没有足够帐篷的，就地取材，搭建窝棚。木头做框架，茅草铺顶，虽然简陋，但总比露天过夜要强。
营地各处，架起了一口口大铁锅。柴火熊熊燃烧，锅中热气腾腾。士兵们往锅里倒入粮食，熬制稀粥。虽然稀得能照见人影，但对饥民来说，已经是救命的甘露。
排队！都给我排好队！
一人一碗！不许抢！
后面的别挤！都有份！
士兵们维持着秩序。饥民们排成长龙，颤抖着双手接过碗，捧着热粥，有的狼吞虎咽，有的边喝边哭。
十几万乱民，竟然很快安定了下来。
皇上来了……
还给我们吃的……
应该不会杀我们吧……
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。
一个老汉捧着粥碗，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：皇上……终究还是来主持公道了……
一个中年汉子喃喃自语：我们……难道有救了？
希望，在绝望的废墟中，悄悄生根发芽。
崇祯站在城头，目光扫过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地，眉头微皱。
秦王府里堆积如山的粮食，可以解一时的困难。但他心里清楚——那些粮食，撑不了多少时间。
更何况，这只是现在，到了明年此时，饥民数量会多出十倍。
他必须利用这难得的机遇期——趁着民心思定，趁着自己威望正盛，趁着秦王府自己千方百计弄出来的粮食还在——拿出真正解决陕西困局的方案。
之前的一切谋划，都只是铺垫。
所有的设计，都是为了下一步真正的计划能够实施。
真正的困难，从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崇祯深吸一口气，眼神变得坚定。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，会引起多大的波澜，会遭遇多少阻力。
但是，势在必行。
陛下。
身边的御林铁卫打断了他的思绪，躬身禀报：洪承畴应召来见。
崇祯没有回头，淡淡地说：让他上来。
片刻后，脚步声响起。
洪承畴快步走上城楼，来到崇祯身后五步处，恭敬地行礼：臣洪承畴，拜见陛下。
崇祯依然看着城外，没有转身，声音平静：洪参政，朕那日对你说的——陕西民乱，大旱将至之事，你可有良策？
洪承畴沉默片刻，低下头，惭愧地说：臣思量许久，苦无良策……愧对陛下。
这几日，他绞尽脑汁，想破了头，也想不出办法。连续两年的大旱，如何应对？赈灾？粮食从哪里来？朝廷的国库早已空虚。招抚？没有粮食，招抚有何用？强行镇压？杀得完吗？
他越想越绝望。
崇祯这才转过身来，目光如炬地看着洪承畴：朕那日说，非常之时，当行非常之法。你可知，何为非常之法？
洪承畴抬起头，疑惑地问：请陛下为臣解惑。
但他心中突然一寒——非常之法？难道陛下要……
洪承畴不敢想下去。
——
崇祯却话锋一转，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：
洪参政，你可知陕西，共有多少丁口？
洪承畴一愣，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。他思虑片刻，回答道：陕西全境，约有五百万口。
崇祯赞许地点了点头：不错。万历年间，朝廷统计，陕西约有五百万口。
他顿了顿，声音变得沉重：但又经几十年人口繁衍，加上民间多有隐匿人口以逃税赋，朕估计——陕西实际人口，已经有八百万！
八百万？！
洪承畴大惊失色，倒吸一口凉气。
他从未想过，陕西的人口会如此庞大。五百万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，八百万……那简直难以想象。
崇祯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，让洪承畴更加意外：
那你可知，四川共有多少丁口？
洪承畴愣住了。
他在陕西为官，对陕西的情况自然清楚。可四川？他并不十分了解。
微臣……不知。洪承畴老实地回答。
崇祯负手走到雉堞边，望向北方，声音悠远：
万历年间，朝廷统计，四川约有三百多万口。加上隐户、人口增长，朕估计四川人口本可达五百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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