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启七年，十月初十，西安府。
入冬的关中大地，黄土漫天。一支队伍在官道上疾驰而来，惊起路边觅食的乌鸦。
这队人马极为扎眼——二十余匹骏马，马上之人个个腰悬佩刀，头戴斗笠，面遮黑纱，不苟言笑。为首的是个年轻太监，虽是一路风尘，却难掩眉宇间的精悍之气。此人正是崇祯亲自指派去陕西执行秘密计划的心腹太监，历史里的煤山吊友——王承恩。
他身旁几个随行小太监，已被西北的风沙吹得灰头土脸，不住地咳嗽。而那二十几个黑衣骑士，却始终腰杆笔直，目不斜视，正是锦衣卫秘密培养多年的死士。队伍中央，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策马而行，虽同样遮面，但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，熟悉的人便能认出——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。
他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多年，京城内外，不知多少人识得他的相貌。若被人发现他出现在西安府，必会引起轩然大波，横生猜测。所以一路之上，他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。
队伍最后，还跟着一辆青布马车，车辕上挂着铜铃，随着颠簸发出叮当声响。车内坐的不是别人，正是从诏狱中捞出来的白莲教教主——张三儿。
王承恩本想让这厮也骑马赶路，结果张三儿哼哼唧唧，又说不会骑马，又说屁股上挨的板子还没痊愈，实在骑不得。为了不耽误正事，王承恩只好命人弄了辆马车给他坐。
这会儿，张三儿已换上一套青缎长袍，头戴方巾，收拾得干净体面，活脱脱一个富足地主的模样。他半躺在车厢里，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瞧瞧，悠哉悠哉，倒把王承恩等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衬得像是随从。每每看到这一幕，王承恩都恨得牙根发痒。
不过这张三儿倒也识趣，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，一路上老实乖巧。白日里赶路，晚上宿店，他便被召到死士们住的房间，仔细传授白莲教的规矩、切口、暗语，好让这些死士日后能混入教中，不至于露馅。
记住了，见面先说无生老母，真空家乡，对方若是教中人，必会接弥勒下世，明王出世张三儿压低声音，唾沫横飞地讲解着，还有，左手握拳，右手搭在上面，这是的手势……
几个死士目光冷峻，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。
队伍进了西安府城门，便兵分两路。
几个死士跟着张三儿，换上粗布短打扮成流民，往城西的贫民窟摸去，寻找白莲教的踪迹。他们负责跟白莲教取得联系，混入内部。
王承恩则带着田尔耕和剩余的锦衣卫，径直往三边总督府而去。
三边总督府，正堂。
史永安坐在书案后，眉头紧锁，面前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军情文书和赈灾折子。作为三边总督，他统领陕西、甘肃、宁夏三镇军政要务,责任重如泰山。
天启七年,陕西大旱。赤地千里,颗粒无收。史永安翻开延安府送来的奏报，上面写着触目惊心的三个字——人相食。
他长叹一声，放下折子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
古时虽有常平仓等赈灾制度，官府储备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，但这点储备只够应付小灾小难。若灾害持续一年，勉强还能撑住；到了第二年，府库必定见底，只能干瞪眼。而现在还无人知道的是，陕西的旱灾、蝗灾、瘟疫，从天启七年——1627年开始，十几年就没停过。
历史上崇祯派人下去视察，到了陕西延安府一看，别说平民百姓，整个延安府的官吏全都饿死了，最后只剩一个知府还活着——这是抓些贪官污吏就能解决的事儿么？贪官污吏都饿死了，你想抓谁去？
让他更忙的是，前几日刚接到圣旨，要他调二十万士卒和军户南下四川，平定奢安之乱。史永安对此倒颇为赞同——陕西士卒欠饷已久，怨声载道，许多人穷困潦倒，军户更是被各层官吏盘剥，穷到活不下去，卖妻卖子。若能迁往四川等省，那里是天府之国，倒不失为一条活路。
只是这调兵之事何等复杂！粮草、路线、兵员调配，哪一样不得精心安排？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，连觉都睡不好。
大人！门外传来幕僚急促的脚步声，京城来的天使到了！
什么？史永安抬起头，满脸疲惫中透着惊讶，又有圣旨？
这才几天？难道是关于调兵的补充命令？
他顾不得多想，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官服，快步走出书房。
院中，一位年轻太监正负手而立，身后跟着几个随从。这太监看起来气质出众，面容白净，眼神沉稳，绝非寻常内侍。
下官三边总督史永安，拜见天使。史永安拱手行礼。
史大人不必多礼。年轻太监微微一笑，嗓音清亮，咱家王承恩，奉陛下之命，特来宣旨。
有劳公公了，请里面说话。史永安将王承恩请进正堂。
香案早已摆好，黄绫圣旨放在托盘中。史永安整了整衣冠，跪在蒲团上。
王承恩展开圣旨，朗声宣读：奉天承运皇帝，诏曰：三边总督史永安，勤勉尽职，功绩卓着，朕甚欣慰。兹调任南京兵部尚书，即日赴任。钦此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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