授祯三年的最后一场雪,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西域大地,也轻轻落在万里之外的燕京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上。
天地间一片素白,仿佛试图掩去所有的杀伐痕迹与阴谋算计。
原叶尔羌王宫,如今靖北侯府的书房内,炭火盆烧得正旺,驱散了窗外渗入的寒意。
沈川端坐于案前,提笔凝神。
他面前铺着特制的加厚奏事笺,墨迹将在此凝结,跨越千山万水,直达帝国的中枢,呈于那位年轻女帝的御案。
笔锋落下,力透纸背。
奏报以严谨恭谨的格式开头,详细陈述了自河套誓师以来,大军西进、击溃叶尔羌主力、攻拔坚城、迫降汗王、并与准噶尔汗国划定疆界、盟誓互不侵犯的全过程。
战功、斩获、缴获、新拓疆域里数、已安抚人口,皆列分明,数据详实。
字里行间,是标准的臣子向君王汇报的语气,沉稳、克制,并无丝毫居功自傲之态,却也隐然透出一股开疆拓土、砥定边陲的赫赫武勋。
然而,在关于叶尔羌汗国最终命运的关键处,沈川的笔锋微微一顿。
关于阿不都克、鸟不离等一干旧贵族的最终结局,奏报上是这样写的:
“……臣等仰赖陛下天威,将士用命,叶尔羌汗阿不都克及其臣属,摄于王师之威,幡然悔悟,主动献城纳印,愿永世归附,
臣遵陛下怀柔远人之旨,予以接纳,妥为安置,
然西域地僻,水土迥异,阿不都克等人久居王庭,体质孱弱,自归附后,
竟相继染患恶疾,虽经随军医官竭力救治,
终因病人沉疴,药石罔效,先后离世,臣甚憾之,已按礼安葬,并抚恤其眷属……”
“突发恶疾,离世”。
八个字,轻描淡写,便将一场血腥彻底的政治清洗,掩盖在了符合“君臣大义”与“怀柔远人”表面文章之下。
沈川写下这些字时,眼神没有丝毫波动。
他并非畏惧朝廷知晓真相可能带来的非议,以他此刻在西域说一不二的权威和赫赫战功,些许杀戮降王的指责,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基。
他如此措辞,一来是给朝廷,给那位女帝一个合乎体制、便于宣扬“王化”的台阶。
二来,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:西域之事,如何处置,自有他沈川的考量与决断,无需,也不容远在万里之外的朝廷过多置喙。
奏报最后,他提及已初步划定行政,招募流民垦殖,选拔本地通晓汉文、心向王化者协助治理,并计划开春后进一步稳固商路,编练新军等事宜。
通篇看下来,这是一份无可挑剔的捷报兼善后规划,彰显能力,表明忠诚,也预留了足够的自主空间。
火漆封缄,盖上加急印记。这份承载着西域新格局的奏报,将由最精悍的驿骑,以最快速度送往燕京。
与此同时,燕京,紫禁城,暖阁。
地龙烧得暖意融融,驱散了冬日的严寒,却驱不散女帝刘瑶心头的纷繁思绪。
她斜倚在铺着柔软貂绒的暖榻上,身上盖着锦被,一手不自觉地轻轻覆在已然高高隆起的腹部。
七个多月的身孕,让她原本纤细的身形变得丰腴,绝美的容颜上也多了几分属于母性的柔和光辉,然而,那双凤目深处,却依旧闪烁着属于帝王的锐利与深沉,以及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
她面前矮几上摊开的,正是沈川那份关于西域战事的奏报,她已经反复看了数遍。
开疆拓土,覆灭一国,逼和强邻……
任何一个臣子立下如此不世之功,都足以让君王欣喜若狂,大加封赏。
刘瑶初闻捷报时,心中也确实涌起过振奋与自豪。
沈川,这个她一手提拔、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,再一次,甚至远超预期地证明了她的眼光。
他就像一柄最锋利的剑,为她,为这个内忧外患的帝国,劈开了一道向外拓展的亮光。
然而,欣喜之后,便是更深沉的思虑与隐忧。
功高震主,古来有之。沈川如今坐拥河套、经略西域,手握数万能征惯战、对他个人忠诚度极高的新式军队,俨然已是帝国西北边疆无人可以制衡的庞然大物。
朝中关于他“尾大不掉”、“恐生跋扈”的议论早已不是秘密,只是慑于他的战功和女帝的信任(至少表面如此),尚未形成公开风潮。
刘瑶相信沈川此刻的忠诚吗?
某种程度上,她信。
她了解他的抱负,他的骄傲,他建立的公民兵社会、推行汉化、似乎志在重塑华夷秩序的理想,这些都需要依托一个强大的、至少名义上正统的帝国中枢。
但人心易变,权势腐蚀。
当一个人手中的力量膨胀到足以挑战旧有秩序时,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?
更何况,他推行的那套汉家至上、以军功为核心的体系,本身就带有强烈的独立性和排他性。
刘瑶隐隐有预感,沈川倡导的“汉文明至上”的民族主义浪潮,极其有可能对自己的皇权产生强烈冲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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