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外,桃花村冬耕后翻松的土地,在清晨的薄霜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。
一个刚念完冬学的小童,按捺不住手痒,寻了根烧剩的炭条,将这片广袤的黑土地当成了无边无际的纸。
炭条划破黑土的表层,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白色划痕,歪歪扭扭的“人”字、“天”字、“田”字,像是刚刚学会站立的婴孩,带着一种天真而笨拙的力道。
这番新奇的景象,很快引来了一群扛着锄头的老农。
他们不识字,却看得懂这片土地。
往日里,这土地只认得犁铧和种子,何时见过这些“鬼画符”?
他们围成一圈,啧啧称奇,仿佛在看一头会写字的牛。
“娃儿,你这画的啥?”一个老汉好奇地问。
“这是‘田’字!先生教的!咱家的田!”小童挺起胸膛,满脸自豪。
人群中,一个拄着拐杖的盲眼婆婆颤巍巍地凑上前,她看不见,只能用耳朵和心去感受。
她侧耳听了半晌,忽然用一种近乎祈求的、干涩的声音问道:“娃儿……那你……那你写的‘医’字,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也能换一剂药?”
声音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刚走出院门的林昭心口上!
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生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那个盲眼婆婆身上,又齐刷刷地转向了林昭。
林昭心头猛地一震。
他想起了自己刚穿越时,妹妹林小棠重病垂危,他跪在药铺门口,却连一张药方都看不懂的绝望。
那时,文字是横亘在他与妹妹生命之间的一座高山,是士族贵人垄断知识、漠视生命的权力符号。
而现在,一个目不识丁的盲眼婆婆,竟然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!
她不再视文字为遥不可及的“贵人专用”,不再敬畏,不再恐惧。
在她最朴素的认知里,既然“田”字代表着土地,那么“医”字,就应该拥有治愈的力量,它应该是一种能直接兑换成活命希望的工具!
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林昭脑海中炸响。
全民识字运动的真正意义,在这一刻,被这位婆婆用最质朴的语言,彻底点透了!
“婆婆,”林昭快步上前,扶住老人的手臂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能!当然能!学会写‘医’字,就能看懂药方,就能知道哪种草药治什么病,就能自己去山上采药,再也不用被黑心药铺骗!这一个‘医’字,比黄金还贵重!”
当晚,桃花村的村塾灯火通明。
林昭紧急召集了所有教师和宣传骨干。
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,只是复述了白天盲眼婆婆的那句话。
满堂寂静。
“各位,”林昭环视众人,目光灼灼,“我们一直在教百姓识字,但我们似乎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——百姓为什么要识字?不是为了考取功名,不是为了吟诗作对,是为了活下去,是为了活得更好!”
他将一叠从学童作业里收集来的错别字拍在桌上:“我提议,我们立刻开始编一本书。把孩子们写的错别字,把乡亲们口中的方言俗语,把那些他们为了记住一个字而想出来的土办法,全都汇编成册。这本书,就叫《泥字集》!”
“这……”林小翠眉头紧锁,第一个站出来反对,“先生,这恐怕不妥。文字乃国之根本,讲究正音正字。若是任由这些错字、俗语流传,岂不是以讹传讹,毁了咱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文字规范?”
她的担忧代表了在场大多数教书先生的想法。
林昭却笑了,他拿起一张纸,上面一个孩子把“咳嗽”写成了“磕豆”。
“小翠,你觉得是教会一个肺痨的农民写对‘咳嗽’两个字重要,还是让他先能用‘磕豆’这个他唯一能记住的词,告诉赤脚医生他病了重要?”
林小翠顿时语塞。
林昭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我们的目标,不是培养一群学究,而是让三千万文盲敢拿起笔!先让他们敢写,再教他们怎么写对!《泥字集》不是一本字典,它是一座桥,一座让百姓从不识一字,走到敢于表达的桥!先过桥,再谈路走得直不直!”
一言惊醒梦中人!
在场的先生们恍然大悟,眼神瞬间亮了。
消息如春风过境,迅速传遍了周边的村落。
一场由下而上的文化创造运动,就此轰轰烈烈地展开。
有人把交“税”的“税”记不住,就写成“睡”,说反正交完苛捐杂税,家里穷得只能躺着睡觉。
山里的猎户不识字,便用一幅幅简陋的象形图画来记录草药的名字和功效,画个太阳代表性温,画个月亮代表性寒。
林小翠很快领会了林昭的意图,她不再纠结于对错,而是发动学生们在村口设立“纠错角”。
每天只贴三则最常见的误写,旁边不用生硬的条框解释,而是配上朗朗上口的顺口溜。
“税不是睡,躺下就收不成粮!”
“医不是椅,坐着等不来药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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