育苗棚角落堆着十几个竹篮,都是阿夜用去年的竹篾编的。竹条泛着浅黄,带着日晒雨淋的痕迹,最底下那个篮底缺了根篾条,用麦秸绳草草捆着——那是阿夜初学编篮时的作品,被母亲戏称为“漏底的海味篮”。
“你娘总说,竹篮装海货,漏点水才鲜灵。”父亲蹲在竹篮堆旁,手里拿着根新削的竹条,慢悠悠地补着篮底,“那年你非要跟着船老大去收蛏子,她就连夜编了这只小竹篮,说‘漏点水没关系,别把蛏子漏跑了就行’。结果你倒好,把竹篮往礁石上一放,自己追螃蟹去了,回来蛏子跑了一半,她也没骂你,就蹲在滩上捡剩下的,边捡边笑你‘比蛏子还野’。”
阿夜摸着那只漏底篮的绳结,麦秸绳已经磨得发灰,却打得异常结实。她记得那天母亲把漏出来的蛏子壳串成了串,挂在竹篮把手上,说“这样就知道咱漏了多少,下次好记着补”。现在那串蛏子壳还在,阳光透过壳上的细孔,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银。
竹篮堆里藏着只特别的蓝布篮,篮身缝着层旧渔网,网眼缠着干海藻。阿夜把它拎起来,渔网簌簌掉下来些细沙,里面露出个小陶罐,罐口塞着团棉絮。“这是装海菜酱的。”父亲抬头说,“你娘做的海菜酱要封在陶罐里,再放进竹篮,网眼透气,酱味才不会闷坏。她总说‘好酱得跟海风透透气’,每次打开罐口,整棚子都是咸鲜气。”
阿夜拔开棉絮,果然闻到股淡淡的咸香,罐壁上结着层琥珀色的酱渍。罐底刻着个“廿”字,是母亲记的发酵天数。她忽然想起,母亲做酱时,每天都要打开罐口,用干净的竹片搅三圈,说“得让酱跟日子一样,慢慢转着发酵才够味”。有次阿夜偷着多搅了两圈,母亲发现了,也没说啥,就把那天的日期刻在罐底,说“多转两圈,就多等两天再开封,让酱气慢慢回过来”。
“这些竹篮,编的时候都留了心眼。”父亲把补好的竹篮递给阿夜,“你看这篮沿,她特意编得比寻常的高半寸,说‘装海货时,浪花溅不进去’;还有这把手,缠了三圈藤条,你娘说‘这样拎着不勒手,走再远的滩涂都不累’。”他指着最上面那只竹篮,篮沿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三角,“这是记数的,每个三角代表收了十斤虾酱,你娘说‘日子得一笔一笔记,才不会糊涂’。”
阿夜数着那些小三角,数到十七个时停住了——那天母亲在滩上崴了脚,却硬是把最后五斤虾酱收完才回家,回来就着煤油灯刻下最后半个三角,说“差一点也得记着,不然对不住那些虾”。现在那半个三角的刻痕上,还留着点暗红,是母亲的血滴在上面结的痂,当时她怕阿夜担心,只说是虾酱染的。
竹篮旁的木架上,挂着串竹牌,每个牌上都写着种海货的名字:“蛏子”“花蛤”“小海鱼”,末尾那个竹牌写着“阿夜的小螃蟹”,字迹歪歪扭扭,是阿夜八岁时写的。父亲说:“你娘把这串牌挂在竹篮边,收海货时就照着牌上的名字捡,说‘不能漏了我闺女最爱的小螃蟹’。”
夕阳斜斜照进棚子,竹篮的影子投在地上,像片摇晃的芦苇丛。阿夜拿起那只漏底篮,往里面装了些刚捡的贝壳,贝壳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,像母亲当年捡蛏子时哼的调子。她忽然明白,这些竹篮里装着的不只是海味,还有母亲把日子过细的心思——那些高半寸的篮沿、三圈藤条的把手、刻在篮沿的三角,都是母亲藏在时光里的温柔,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有了咸鲜的滋味。
父亲把补好的竹篮摞起来,最上面放那只蓝布篮,说:“明天带这只去收海菜吧,你娘的海菜酱快吃完了,得新做一罐。”阿夜点点头,手指抚过篮沿的藤条,心里数着:一圈,两圈,三圈——就像母亲当年教她的那样,日子要慢慢数,才能数出滋味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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