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铁头离开后的两天,表面上看,风平浪静,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,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像渔网一样,从四面八方悄悄收紧。王胥吏称病不敢再来露面,县衙里遇到他时,那些胥吏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虚伪和疏远,带着一种看将死之人的怜悯或冷漠。连张县令也仿佛不经意地、带着“关切”地询问起补贴款项的使用进度和账目情况,言语间暗示若账目不清,恐怕难以向上面交代,到时候他也不好说话云云。
陈默一一从容应对,将他带来的、记录清晰的账目副本公开,将补贴申请、批复(尽管被拖延)、发放(尽管受阻)的流程说得清清楚楚,让人抓不到任何明显的把柄。他知道,对方在等待一个时机,一个能将他彻底钉死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“铁证”,或者,在等待府衙那边的回音。
然而,对方显然没有耐心干等,或者觉得光靠伪造证据还不够稳妥。更阴险、更毒辣、更能直接激化矛盾的计策,在暗夜中悄然实施,如同毒蛇吐信。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,一场突如其来的“怪病”像瘟疫一样,在最先推广优化农具和堆肥法的几个村子里迅速蔓延开来。患病的人症状类似,先是浑身发痒,起一片片吓人的红疹,继而发烧、呕吐,躺倒在床呻吟不止。恐慌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,一下子压倒了品试会带来的那点刚刚建立的信心。
“是那优化犁!上面肯定沾了不干净的东西!摸了就得病!”
“是堆肥!沤出瘟病来了!那臭气有毒!吸进去就完了!”
谣言再次甚嚣尘上,这一次,伴随着真实的、痛苦的病情,显得更具杀伤力和煽动性,如同野火燎原。
愤怒而恐惧的村民再次汹涌地围住了陈默那临时落脚的小院,这一次,情绪更加激动,更加失控,有人开始大声咒骂,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土块,朝着门窗投掷过来,砰砰作响。李铁头不在,陈默独自面对汹涌的、几乎要失去理智的人群,他强行保持着镇定,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痛苦呻吟的病人,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症状。
“各位乡亲!静一静!听我一言!”他提高声音,用尽全力压下那一片嘈杂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若真是瘟疫,为何只在咱们这几个用了新法的村子流行?为何左邻右舍、没碰新农具没沾堆肥的人家就没事?为何得病的多是下地干活的青壮?大家仔细想想,发病之前,可都喝了村东头那口公用的水井里的水?!”
人群被他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一愣,嘈杂声小了些。很快,就有人反应过来,互相询问印证,发现发病的农户,确实大多都依赖村东头那口井!而家里自己有井或者喝别处水的,就没事!
陈默立刻带人赶往村东头水井。在井沿内侧一个不太起眼的隐蔽处,他发现了一些尚未被清晨挑水的人完全冲净的、细微的粉末残留。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起一点,凑近闻了闻,有一股淡淡的、刺鼻的、类似漆树的味道。
“是漆树叶磨的粉,掺了别的刺激性东西。”陈默立刻断言,他前世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此刻派上了关键用场,“这东西少量接触皮肤就会引起红疹瘙痒,吸入或者误食会导致发烧呕吐,但一般不会致命!这不是瘟疫,是有人往井里投毒!”
真相如同阳光刺破乌云,瞬间大白于天下。村民的怒火和恐惧立刻转向,纷纷咒骂那丧尽天良的投毒者,但投毒者踪迹全无,上哪儿找去?
就在这场投毒风波引发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,人心惶惶之际,更大的打击如同晴天霹雳,接踵而至——一夜之间,长势最好、眼看再过些日子就能收割的那片核心试验田,将近一亩地金灿灿、沉甸甸、已经灌浆饱满的稻禾,全部离奇地枯黄萎蔫了!像是被开水烫过,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!
田边发现了几个被砸碎的瓦罐,里面残留着强烈的、刺鼻的碱味和咸味,还有一些白色的结晶。
老农扑到田埂边,抓起一把已经干枯发脆的稻穗,老泪纵横,捶打着地面,声音嘶哑:“是石灰!混了盐卤!造孽啊!真是造孽啊!这是要绝收啊!眼看就要吃到嘴里的粮食……全完了!全完了啊!!” 那哭声凄厉,让人心碎。
张老汉气得浑身发抖,胡子都在颤,指着县城方向,破口大骂:“缺德带冒烟的黑心肝!断子绝孙的玩意儿!一定是孙掌柜那起子人干的!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,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!不让咱们活啊!”
连番的、一环扣一环的阴损招数,目的明确无比:彻底搞臭新技术,激化民怨,逼走甚至借暴怒的村民之手打死陈默,就算打不死,也能给他扣上“办事不力、激起民变”的帽子,让他永无翻身之日!
陈默站在那片被彻底毁掉、充满绝望气息的稻田边,沉默如山。愤怒、心痛、无奈……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、交织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但他知道,此刻自己绝不能乱,绝不能倒!对方越是疯狂,越是无所不用其极,越说明他们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,也越容易在疯狂中露出破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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