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上海,龙华殡仪馆,西侧偏院。
这里与一墙之隔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。即便是白日,也透着一股子侵肌蚀骨的阴冷。院墙高耸,墙面斑驳,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,像是岁月凝固成的泪痕。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——消毒水尖锐的气味试图掩盖,却终究压不住那更深层、更顽固的,属于死亡和焚化的焦糊与油腻气息,若有若无,钻进鼻腔,缠绕不去。
院子深处,那栋低矮、敦实的水泥建筑,便是焚化间。它沉默地匍匐在地,几个巨大的烟囱笔直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,偶尔吐出一缕浅淡的、带着灰烬气息的烟,很快便被风吹散,了无痕迹。
时近黄昏,秋日的夕阳勉力投下几缕稀薄的光线,穿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枯瘦的枝桠,在地上印出支离破碎的光斑。风过处,几片残存的黄叶打着旋儿飘落,更添几分萧瑟。
焚化间内,光线晦暗。只有高处几个蒙尘的小窗透进些微天光,勾勒出室内庞大的、沉默的机器轮廓。那是三座并排而立的焚尸炉,炉门紧闭,像巨兽合拢的嘴,冰冷而威严。空气中那股热力炙烤后残留的、混合着奇异物质的焦糊味更加浓重,几乎凝成了实质,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。
老蔫,便是这焚化间里唯一的、长期的活物。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,身材不高,背微微佝偻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、沾着些许油污的深蓝色工装。脸上皱纹纵横,像是被岁月和生活用钝刀子一刀刀刻出来的,沟壑里填满了疲惫与麻木。他话极少,眼神总是浑浊的,带着一种长期与死亡打交道后特有的、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头的漠然。此刻,他正佝偻着腰,拿着一把巨大的铁锹,费力地清理着炉膛口下方积攒的、尚有余温的骨灰。动作缓慢,却带着一种日复一日形成的、近乎本能的熟练。铁锹刮过水泥地面,发出刺耳的“沙沙”声,在这空旷而寂静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今天送来的最后一具遗体,静静地躺在靠墙的运尸车上,盖着一块半旧不新的白布,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。按照流程,该送它上路了。
老蔫放下铁锹,走到运尸车旁,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——指针指向下午五点。他沉默地推动车子,轮子与地面摩擦,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响,停在了中间那座焚尸炉前。他伸手,握住了那扇厚重、冰冷的铸铁炉门把手,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,用力一拉。
“嘎吱——咣当!”
沉重的炉门被拉开,一股更猛烈的热浪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,让老蔫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炉膛内壁还残留着暗红色的余烬,像地狱窥视人间的眼睛。
他转身,准备去搬动那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。
然而,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异变陡生!
那运尸车上,白布之下,似乎……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!
老蔫的动作猛地僵住。他以为自己眼花了,或者是连日劳累产生的错觉。他用力眨了眨那双浑浊的眼睛,死死盯住白布。
没有动静。一切如常。
他松了口气,暗笑自己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,在这地方待久了,竟也开始疑神疑鬼。他再次伸手,准备去掀开白布。
可他的手,还没触碰到那粗糙的布料——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一阵极其微弱,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,从白布下传了出来!
这声音虽轻,落在老蔫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!他浑身剧震,如遭雷击,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,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炉门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让他头皮发麻,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!
他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,推送过成千上万的遗体,听过炉火熊熊,听过家属悲泣,甚至听过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,却独独、从未、绝无可能,听到过从运尸车上发出的、属于“死者”的咳嗽声!
诈尸?冤魂不散?还是……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,让他四肢冰凉,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。他想喊,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不成调子的气音。他瞪大了眼睛,惊恐万状地盯着那运尸车,仿佛那上面躺着的不是一具尸体,而是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洪荒猛兽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焚化间里只剩下他粗重、混乱的喘息声,以及那似乎无处不在的、低低的火焰余烬的噼啪声。
几秒钟,或者更久。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,运尸车上的白布,再次发生了更加明显的变化。
一只手,一只属于女性的、苍白而纤细的手,缓缓地、带着一种初生般的虚弱和试探,从白布的边缘伸了出来。它摸索着,似乎想要抓住什么,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。然后,它无力地搭在了白布上,五指微微蜷缩。
紧接着,那只手用力,试图掀开覆盖在脸上的障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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