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,凯恩会擦拭他的猎弓和短刀,莉娜则会缝补衣物,哼唱着古老的、调子有些哀婉的摇篮曲。石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,驱散着从门缝窗隙渗入的、带着不详气息的寒意——村民们称之为“黑潮”。
埃洛斯能感觉到,父母的温暖之下,始终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。村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,巡逻的守卫次数增加了,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。
在他出生后的第二十六天,那种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。
深夜,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。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的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,如同潮水般从森林边缘涌来。怪异的嘶吼声和村民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。
“来了!黑潮来了!”凯恩猛地从床上跃起,一把抓过墙上的猎弓和行囊。
莉娜脸色煞白,但她以惊人的速度用一张厚实的、绣着简易守护符文的襁褓将埃洛斯紧紧包裹好。她飞快地从床头的一个小木盒里取出一块薄薄的、打磨光滑的木片,上面用炭笔清晰地刻着“埃洛斯”这个名字。她将木片塞进襁褓内侧,紧贴着他的胸口。
“记住,孩子,你叫埃洛斯。”莉娜的声音带着哽咽,却异常坚定,她在他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,“如果我们不在了,请一定要活下去,无论如何,都要活下去!”
凯恩已经打开了石屋后方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。“莉娜,快!带埃洛斯进去!我去引开它们!”
“凯恩!”
“没时间了!保护好我们的儿子!”
凯恩深深地看了妻儿一眼,那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与不舍,随即毅然转身,冲入了屋外的黑暗与混乱之中。
莉娜咬着牙,抱着埃洛斯迅速钻入地窖,从内部合上了厚重的木板门。地窖里一片漆黑,只有从门缝透入的微弱火光,以及外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和令人牙酸的啃噬声。
埃洛斯在襁褓中不安地扭动,本能地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。莉娜紧紧抱着他,用手捂住他的嘴,防止他哭出声,自己的身体却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。不是恢复宁静,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寂。
莉娜屏住呼吸,仔细聆听着。除了风声,再无其他。
又等了很久,直到一丝微弱的晨光从门缝渗入,她才小心翼翼地,用尽全力推开了地窖的门。
映入眼帘的,是化为废墟的村庄。焦黑的断壁残垣,凝固的暗红色血迹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。曾经熟悉的邻居、玩伴、守卫……都消失了。
她的目光疯狂搜寻着,最终,在距离石屋不远的地方,看到了那个熟悉的、高大的身影。凯恩背靠着半截断裂的石墙,手中紧紧握着已经折断的猎弓,身下是一大滩早已凝固的深色血迹。他低垂着头,早已没有了呼吸,但身体依旧固执地面朝着地窖的方向,仿佛至死都在守护着他们。
莉娜的眼泪瞬间决堤,但她死死咬住嘴唇,没有哭出声。她抱着埃洛斯,踉跄着走到凯恩身边,跪了下来。她伸出手,轻轻合上了丈夫未能瞑目的双眼。
“凯恩……我带你回家……”她喃喃着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她知道,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。黑潮虽然暂时退去,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。她必须带着埃洛斯,前往那片传说中受黄金裔庇护的森林——哀秘丽榭。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。
她用尽力气,将凯恩的遗体拖回他们已成废墟的家,简单地掩埋在后院。然后,她收拾了仅剩的一点食物和饮水,将埃洛斯牢牢绑在胸前,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片幽暗、未知,却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森林。
年幼的埃洛斯,对这场巨变和失去毫无概念。他只是在母亲剧烈的心跳和颠簸中,不安地沉睡着。襁褓内侧,那块刻着“埃洛斯”名字的木片,硌在他小小的胸膛上,成为父母留给他最后的、冰冷的温度与无声的嘱托。
森林深处,等待着他们的,会是传说中的庇护所,还是更深的绝望?
无人知晓。
只有风穿过林梢,发出呜咽般的声音,如同这片多难大地永恒的悲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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