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微露,
雪后初霁。
崔府偏院的寂静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破。
两个婆子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樟木衣箱,
小心翼翼地绕过结冰的石阶,
停在崔令姜的房门外。
芸儿早已候着,
脸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喜色,
只是若细看她的眼底藏着一丝极深的心痛,
芸儿垂下头,忙不迭地将人引了进去。
箱盖开启的瞬间,
仿佛将外间的寒气都驱散了几分。
箱内铺着厚厚的软缎,
其上躺着一套极为华美的裙裾。
正红遍地织金缠枝牡丹纹的云锦料子,
在熹微的晨光下流淌着炫目的光泽,
袖口与领缘镶着一圈品相极佳的雪白狐肷,
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。
一旁还配着赤金点翠衔珠的冠饰、成套的红宝石头面,
璀璨夺目,
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。
“小姐您瞧,”
芸儿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爱,
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件红妆,
展开在崔令姜面前,
“夫人特意让绣房赶工出来的,
用的是库房里最好的料子,
这针线,
这做工,
便是比起长房嫡出的姑娘出嫁时的规格,
也不差什么了!”
浓郁的色彩盈满了视线,
那华贵的料子触手生凉滑腻,
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令人窒息的分量。
崔令姜安静地立在镜前,
任由芸儿和另一个小丫鬟将那繁复的衣裙一件件往她身上比试。
铜镜模糊,
映出她纤细的身形和被那过于浓烈的红色包裹着的、略显苍白的脸孔。
镜中人,
眉目如画,
却被这身过于隆重、过于迎合某种审美的衣装衬得失去了本身的灵气,
像一尊即将被精心包装献上的祭品。
“尺寸竟是极合身的,
只需收一收腰线便好。”
芸儿一边忙碌地整理着衣摆,
一边絮絮叨叨,
“明日相看,
小姐以此华服入画,
便是,镇北侯府的老夫人最喜端庄贵气的打扮,
小姐这般模样,
定能入了侯爷及老夫人的眼。
若真能嫁入侯府,
那可是天大的造化,
日后若诞下一儿半女,
小姐也算终身无忧了”
造化?崔令姜的目光从镜中那团耀眼的红色上移开,
落在窗外。
枯枝上的积雪被阳光融化,
滴落下来,
发出单调的嗒嗒声。
是啊,
在芸儿、在崔家大多数人看来,
能嫁给那位年过花甲、手握重兵、妻妾成群的镇北侯做一妾室,
确是她这等庶女攀也攀不上的“造化”。
她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虚无的弧度,
配合地微微转身,
方便芸儿整理背后的系带,
声音轻柔得听不出任何情绪:
“嬷嬷们辛苦了。
芸儿,
看赏。”
婆子们眉开眼笑地接过赏钱,
说了许多吉祥话,
方才退下。
屋内一时只剩下主仆二人。
芸儿犹自沉浸在兴奋中,
一边将华服仔细收起,
一边压低声音道:
“小姐,
奴婢听说,
镇北侯虽年纪大了些,
但最是看重门第规矩,
小姐这般品貌,
又是咱崔家女儿,
过了门必不会受委屈。
总好过……”她话说到一半,
自觉失言,
连忙噤声,
偷偷觑了崔令姜一眼。
崔令姜仿佛未曾听见,
只走到窗边,
看着院中那株枯梅。
昨夜那只伤鸟已被她移至屋内更隐蔽处,
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那枚冰冷的星纹令牌,
正贴着她的心口藏着,
像一块冰,
也像一团火。
“总好过什么?”她忽然轻声问,
目光仍看着窗外。
芸儿愣了一下,
支吾道:
“没……没什么……奴婢是胡说……”
“是总好过留在崔家,
碍着长房嫡出的眼,
最终被随意打发给哪个趋附崔家的小吏或富商,
甚至……像三叔父家那个失了母亲的堂姐一样,
被送去城外庵堂‘静修’,
不过一年便香消玉殒,
是么?”
崔令姜的语气平静无波,
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。
芸儿脸色一白,
手里的赤金冠饰差点滑落,
慌忙跪下:
“小姐!奴婢……奴婢不是这个意思!”
崔令姜转过身,
弯腰将她扶起,
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表情:
“我知道你是为我高兴。
起来吧,
我没怪你。”
芸儿惊疑不定地站起身,
看着自家小姐平静得过分的脸,
心里莫名有些发慌。
崔令姜走到妆台前,
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台面上那枚她昨日复原的“九转同心锁”机括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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