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十七年的盛夏,烈日灼灼,却远不及工部将作监内那升腾的“匠气”炽热。在皇长孙朱雄英“标准化”理念的指引下,这座帝国最高工艺殿堂,正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。
起初,“标准化”的推行并非一帆风顺。习惯了独立完成一件作品的老匠人们,对于将一件完整的燧发枪拆解成数十个零件,并严格按照统一尺寸、重量去打磨,感到极度的不适应和抵触。这在他们看来,是对他们“手艺”的亵渎,失去了匠心独运的灵气。
“殿下,这……这岂不是将人当成了木头?做出的东西还能有魂吗?”一位负责枪管锻造的老匠师,捧着那份写满冰冷数字的“标准件规格书”,愁眉苦脸地向前来视察的朱雄英抱怨。
朱雄英没有斥责,而是拿起一块尚未按标准打磨的燧石夹半成品,又拿起一块严格按照标准尺寸、经过初步机械辅助打磨的样品,问道:“老师傅,您看这两块,若让您挑选一块装配到燧发枪上,您选哪块?”
老匠师下意识地接过,仔细比对。那块标准样品,尺寸精准,边缘光滑,与图纸分毫不差。而他自己打磨的那块,虽也用心,但细微之处总有差异,手感也略显毛糙。
“这……”老匠师哑口无言。
“匠人之魂,在于精益求精,在于将器物做到极致,使其发挥出最大的效用,而非固守某一种形式。”朱雄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标准化,并非抹杀技艺,而是为技艺设立一个更高的、可复制的标杆!让每一件出自你们之手的零件,都达到同样的精良,让组装起来的整枪,性能稳定,威力倍增!这,难道不是更大的‘魂’吗?难道让将士们拿着时灵时不灵、每支都不同的火铳上阵搏杀,就是你们想要的‘魂’?”
他指着那台正在试验的、利用水力驱动进行初步打磨的简陋机械:“借助这些工具,并非取代你们,而是将你们从重复、繁重的低效劳动中解放出来,让你们有更多的精力,去钻研更核心的技艺,去攻克更难的关卡!比如,如何让弹簧的力道更均匀持久?如何让燧石的撞击更可靠?这才是真正需要‘魂’的地方!”
一席话,如同醍醐灌顶,让在场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工匠陷入了沉思。是啊,匠人的价值,在于创造和精进,而非固步自封。若能造出威力更大、更可靠的杀敌利器,保家卫国,这岂不是比个人那点“手感”更有意义?
思想的壁垒一旦打破,行动便迅速跟上。在朱雄英的坚持和李翼的强力推动下,将作监内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组。依据燧发枪的部件,划分出了枪管组、击发机构组、木托组等数个专业小组,每个小组只专注于一类零件的标准化生产和工艺改进。甚至开始尝试制作简单的模具和夹具,以提升加工效率和一致性。
起初是混乱和阵痛,报废的零件堆积如山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效果开始显现。专门打磨燧石夹的小组,因为长期只做这一件事,总结出了最快、最准的打磨手法和角度;负责弹簧绕制的工匠,通过无数次试验,找到了韧性和弹性最佳的钢丝处理工艺……
当第一批完全由“标准化”零件组装起来的十支燧发枪样枪进行测试时,结果令人振奋!连续射击百次,平均哑火率从之前的三成以上,骤降至不足一成!而且各枪之间的性能差异极小!
“神乎其技!真是神乎其技!”负责测试的老匠师激动得热泪盈眶,“殿下!此法……此法真乃开千古未有之先河!我大明军械,必将因此而强!”
消息传出,不仅工部震动,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为之侧目。一种可以稳定、批量生产高性能火器的可能性,摆在了所有人面前。这意味着,未来大明的军队,可能真正步入“火器化”的时代!
燧发枪的突破,如同点燃了导火索,极大地刺激了将作监在其他领域的“标准化”尝试。新式织机的核心部件开始尝试标准化生产,以利于快速更换和维修;改良农具的犁铧、锄头等,也开始制定统一形制和尺寸,便于推广和规模化铸造;甚至在海船建造中,一些重复使用的船体构件、帆索配件,也开始探索标准化的可能性。
一股名为“工业化萌芽”的气息,开始在这座古老的帝国工坊中悄然弥漫。虽然还很原始,很粗糙,但其代表的方向,却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。
朱雄英站在将作监那日益扩大的试验场上,看着工匠们按照新的流程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,听着那不同于往日杂乱敲打、而是更有节奏的加工声,心中充满了成就感。他知道,自己播下的这颗种子,已经开始生根发芽。假以时日,必将长成参天大树,彻底改变这个时代的物质基础。
然而,就在工政领域高歌猛进之时,一封来自东南的八百里加急军报,被以最高机密等级,直接送到了朱雄英的案头。
送信的是信国公汤和的一名亲兵统领,风尘仆仆,脸色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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