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神祭后的第三日清晨,苗寨的雾气比往日更浓。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滑,路边凤尾竹的叶片上悬着圆溜溜的露珠,风一吹便簌簌滚落,打湿了早起苗妇的靛蓝布履。寨口的老榕树下,几位织麻布的妇人正低声交谈,手中的木梭在布面上穿梭,织出的图案却是难得的紧绷 —— 昨日大长老府传来消息,前日袭击乾珘王爷的 “凶徒” 已被抓获,竟是三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寨民,声称 “看不惯外来者占着圣女关注”,私自勾结了外地的苗人动手,背后并无主使。
“这话谁信呐?” 织着靛蓝麻布的麻阿婆将木梭往布机上一拍,声音压得极低,却难掩不满,“那三个后生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,哪有胆子去动王爷的护卫?再说了,他们哪来的钱买黑苗的尸蛊?”
旁边的李阿婆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,眼神往不远处的乌蒙长老府方向瞟了瞟:“慎言!乌蒙长老刚派人来巡查,说是谁再乱嚼舌根,就罚去瘴气谷采三个月的草药!”
麻阿婆悻悻地闭了嘴,手中的木梭却慢了半拍。晨雾中,乌蒙长老府的竹楼巍峨矗立,比周围的民居高出半丈,屋顶覆盖着罕见的青瓦(寻常寨民只用茅草),屋檐下挂着的铜铃不是苗疆常见的祈福铃,而是刻着狰狞兽纹的 “镇邪铃”—— 那是黑苗部落特有的器物,寻常苗寨根本不会使用。
此时,乾珘的竹楼内,烛火正明。案几上摊着一张苗寨地图,用羊皮制成,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各长老的居所、圣泉位置与瘴气谷范围,地图旁散落着几枚竹简,是玄机子昨夜整理的调查结果。乾珘斜倚在虎皮软垫上,手中把玩着一只银杯 —— 这是母亲留下的苗疆旧物,杯身刻着细密的同心纹,杯沿还留着经年使用的温润包浆。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纹路,目光却锐利如鹰,落在地图上乌蒙长老府与瘴气谷之间的一条虚线 —— 那是玄机子标记的 “秘密通道”,据说乌蒙长老的人常从这里出入,避开寨民的耳目。
“王爷,大长老那边的结案文书已经送来了。” 玄机子捧着一卷麻布文书走进来,他今日换了身苗疆常见的青布短打,头发用木簪束起,更像本地的教书先生,“上面写着,三个凶徒已被杖责五十,流放至边境的苦役营,此事就此了结。”
乾珘抬眸,接过文书。麻布文书用苗疆特有的朱砂书写,字迹潦草,显然是仓促写成。他快速扫过内容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杖责五十?流放苦役营?大长老倒会做顺水人情。这三个后生,怕是连乌蒙长老府的门都没进过,却成了替罪羊。”
玄机子点点头,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案几上:“属下已查清,这三个后生是乌蒙长老远房亲戚的佃户,平日里靠租种乌蒙家的田地过活。前几日,乌蒙长老的管家给了他们每家五十苗银,让他们‘配合演一场戏’,说是事后还能免了三年租子。他们哪里知道,这‘戏’竟是替人顶罪。”
“五十苗银?” 乾珘将银杯放在案几上,杯底与木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乌蒙长老倒是舍得。他最近的银钱往来,查得如何了?”
“查清楚了。” 玄机子拿起一枚竹简,上面用墨笔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,“乌蒙长老的账房上个月支出了三百苗银,说是用来购买盐铁,可寨里的盐铁商都说没收到这笔订单。还有,他手下的护卫队长阿黑,前几日带着两个亲信去了瘴气谷,属下的人远远看到,他们与几个穿着黑苗服饰的人见了面,那些黑苗人手里提着铜罐,罐口封着黑布,隐约能听到里面有虫鸣 —— 看那铜罐的样式,是黑苗用来装剧毒蛊虫的‘噬心罐’。”
乾珘指尖轻轻敲击着竹简,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圣泉位置。圣泉在神殿后山,泉眼被青石砌成的池子围着,池水清澈,能滋养蛊虫,更是圣女修炼凝神蛊的关键 —— 苗疆人都知道,圣泉水若掺上黑苗的 “腐心草”,便能炼制出最阴毒的 “噬心蛊”,此蛊一旦种下,宿主便会沦为他人傀儡,任由操控。乌蒙长老与黑苗往来,又觊觎圣泉,其心昭然若揭。
“玄机子,你说乌蒙长老想要的,仅仅是圣女之位吗?” 乾珘忽然问道,眼神深邃。
玄机子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:“王爷的意思是…… 他想借助黑苗的力量,掌控整个苗寨?”
“不止。” 乾珘站起身,走到窗边,撩起竹帘一角。晨雾中,神殿的屋顶隐约可见,青瓦上覆着一层薄霜,“黑苗近年来与中原边境的匪患往来密切,若乌蒙长老真与他们勾结,怕是想借助匪患的力量,推翻现任土司,自立为王。而圣泉,便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。”
玄机子脸色骤变:“若真是如此,那寨中百姓可就遭殃了!黑苗手段狠辣,若让他们掌控圣泉,不知会炼制出多少毒蛊!”
“所以,我们不能急。” 乾珘转过身,目光重新落在案几上的银杯,“乌蒙长老在寨中势力根深蒂固,掌控着盐铁贸易,又与附近三个苗寨的长老交好,若无确凿证据,贸然动他,只会打草惊蛇,甚至引起寨中内乱。” 他顿了顿,指尖再次摩挲着银杯上的同心纹,“更何况,我还需要他这颗‘棋子’,让云岫看清局势,明白她所处的环境,远比她想象的复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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