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圃的夕阳落得比中原早。当最后一缕金辉掠过金曦草泛着银霜的叶片时,纳兰云岫收起骨锄的动作顿了顿 —— 她指尖的巫力感应到,乾珘那壶洒向墨魇的井水,竟悄悄绕开了最娇嫩的根系。方才她只淡淡提醒 “墨魇忌水多”,未言明根系分布,可这个自称 “略通草药” 的中原人,却似能看透土壤下的脉络。
乾珘此时正蹲在火芝畦田旁,用银铲轻轻剔除杂草。他选的银铲是寨中老银匠阿吉的手艺,铲头月牙纹里还嵌着细如发丝的红铜,在暮色中泛着暖光。见纳兰云岫望来,他抬头一笑,指尖捏着株刚拔起的 “缠根草”:“圣女瞧这草,根须竟缠着火芝的气脉,若不除净,怕是要吸走阳气。” 缠根草是苗疆常见的寄生草,寻常人只会扯断茎叶,他却能完整挖出根须,显然是真下了功夫。
纳兰云岫未接话,只是将陶制蛊罐的红布系紧,转身向竹楼走去。麻布长裙扫过灵脉土,带起几粒泛金的土屑,落在乾珘的青衫下摆 —— 那青衫是他特意换的,比玄色锦袍更显素净,袖口还缝了片晒干的紫星兰花瓣,是昨日在市集见寨中姑娘们常戴的样式。
目送纳兰云岫的身影消失在竹楼拐角,乾珘才收起笑意。他摸出怀中的小布包,里面是支通体黝黑的芦笙,竹管泛着深褐色的包浆,吹口处嵌着块小银片,刻着 “月溪” 二字古苗文 —— 这是他前日从寨尾的旧货摊淘来的,摊主说曾是月溪寨巫祝的器物,百年前流落到云岫寨。他用中原的蜜蜡仔细打磨过竹管内壁,又请阿吉在笙斗处补了块银饰,此刻握在手中,还带着掌心的温度。
夜幕像浸了墨的麻布,缓缓盖过云岫寨的竹楼。最先亮起的是寨口的 “引魂灯”,陶制灯盏里盛着蛊虫分泌物与松脂混合的燃料,火焰呈淡蓝色,能驱避山中的瘴气。接着,各家竹楼的窗口陆续透出微光,有妇人在灯下织着蜡染布,木梭穿梭的 “咔嗒” 声,混着远处传来的蛊铃声,织成苗疆夜晚特有的韵律。
乾珘的客舍竹楼在寨子西侧,临着条山溪。他推开竹窗,晚风带着溪水的凉意吹来,夹杂着对岸 “夜光藤” 的淡香 —— 那藤叶在夜里会泛出荧绿的光,像撒在林间的碎星。他将芦笙放在窗沿,先点燃桌上的青铜灯,灯座刻着蛊蝶纹,灯芯是用 “火蚕” 的丝拧成的,一点便燃,火焰稳定得不见晃动。
他拿起芦笙,指尖在竹管上按了按。白日里他特意找寨中吹芦笙的老人岩叔请教过,苗疆的芦笙分 “祭乐”“欢歌”“情歌” 三类,祭乐庄重,欢歌明快,唯有情歌的曲调最是缠绵,常用 “滑音” 模拟情人的低语。他选的曲子是岩叔教的《月娘谣》,本是寨中姑娘向情郎诉心意的调子,他却改了几处旋律,加入中原笛曲的婉转,让原本炽烈的曲调多了几分绵长。
“呜 ——” 芦笙声初起时,像山溪绕过青石的低吟。竹管的共鸣带着百年器物特有的厚重,吹口处的银片随着气流微微震颤,发出细碎的嗡鸣。乾珘的指法不算娴熟,偶有错音,却恰好如情人说话时的停顿,反而添了几分真切。他唱的苗语歌词是岩叔逐字教的,咬字虽带着点中原口音,却将 “月照竹楼等郎归” 的意韵唱得通透,连窗外栖息的 “夜啼鸟” 都停了鸣叫,歪着头往竹楼方向望。
乐声最先传到的是祭坛旁的静室。纳兰云岫正盘膝坐在蒲团上,蒲团是用 “雪蛊兽” 的皮毛缝制的,触感柔软如棉,能聚拢天地灵气。她身前的石台上,放着三盏 “守心蛊灯”,灯焰呈纯白色,是她修炼 “无情道” 时用来稳定心神的。往日里,她只需凝神片刻,灯焰便会凝成不动的光团,可今日芦笙声传来时,最左侧的灯焰竟轻轻晃了晃,火星溅在台面上,留下一点淡灰的印记。
她缓缓睁开眼,异瞳在烛光下泛着蓝紫交织的光。静室的四壁挂着历代圣女的画像,最古老的那幅是用矿物颜料画的,画中圣女手持芦笙,站在月溪旁,与此刻乾珘吹奏的乐器一模一样。她指尖泛起极淡的微光,轻拂过画像边缘 —— 那画像的绢布已脆如蝉翼,是百年前月溪寨覆灭时,石长老冒险带出的遗物。
芦笙声里的缠绵,像极了画像旁题的苗诗:“竹管藏心事,月照两相随。” 她自幼修习无情道,师父曾说,情是蛊,一旦沾染,便会蚀心。可方才在药圃,乾珘剔除缠根草时专注的侧脸,此刻在脑海中竟格外清晰,连他青衫上紫星兰花瓣的纹路,都记得分明。
“吱呀” 一声,静室的竹门被轻轻推开。石长老拄着拐杖站在门口,杖头的墨玉在烛光下泛着冷光。他望着石台上晃动的蛊灯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圣女,这乐声……”
“长老可知吹奏者是谁?” 纳兰云岫的声音依旧清冷,指尖却悄悄收回了落在画像上的手。
“除了那位乾珘公子,还能有谁?” 石长老走进来,拐杖顿在地上,发出 “笃” 的一声,“这芦笙是月溪寨的旧物,他竟能吹出《月娘谣》,怕是早有预谋。” 他从袖中取出块兽骨符,上面刻着 “镇心” 二字,“圣女,此符能隔绝外音,您且戴上,莫让这靡靡之音乱了道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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