办公室里有片刻安静。
赵建国悄悄瞄了沈慕颜一眼，他只知道沈慕颜厉害，没想到她以前在县医院竟然是中医主治，还跨界干过外科的活儿。
周主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，目光落在沈慕颜那双此刻自然垂在身侧，手指修长而稳定的手上。
中医出身，却上手做过肠吻合？
这在讲究科班出身，严格分工的医疗体系里不算常见。
“中医辩证和外科手术，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思维。”周主任缓缓开口，语气听不出褒贬：“急诊帮忙，和系统性的外科训练也不同。你觉得自己能适应从中医到纯外科的转变吗？手术台上，差之毫厘，后果可能就很严重。”
沈慕颜抬起眼，目光坦然：“主任，我认为医学的根本目的都是救治患者。中医强调整体观和系统调理，对于患者术前术后的全身状态把握、术后康复调理，有它的优势。
而外科手术要求精准、果断、局部解剖烂熟于心。在县医院帮忙的经历让我意识到，两者并非截然对立，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互为补充。至于适应……”
她稍稍挺直了背脊：“我会把过去的中医知识作为理解病人整体状况的一个背景，但在这里，在外科，我会严格按照外科的规范和要求来学习和工作。手会不会生，能不能适应，主任您可以随时考察。”
她的回答不卑不亢，没有刻意贬低自己的中医背景，也没有夸大外科经验，反而提出了一种结合的思路，最后落脚点还是放在踏实学习和接受考察上。
周主任盯着她看了几秒，那习惯性蹙着的眉头似乎舒展了。他拿起钢笔，在桌上的文件某处划了一下。
“想法倒有点意思。不过，外科最终看的是实际操作。”周主任语气依旧严肃：“今天先跟李医生查房，有没有真章，看了就知道。记住，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处置病人。”
两人应声，见周主任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离开了办公室。
走出办公室，赵建国才长长呼出一口气，用手肘轻轻碰了下沈慕颜，压低声音，带着佩服和惊讶：“慕颜，你真行啊！中医主治跑来干外科，还在县医院动过刀子？肠吻合都做过？那可是……”
沈慕颜将手里的行为规范折好放进口袋，脸上并没有太多得意之色，只是低声道：“县医院情况特殊，都是被逼出来的。在这里，我们确实都是新人，要学的还很多。”
两人说着话就去了李医生办公室。
李梅医生已经等在办公室，她没多寒暄，将两本病历夹分别递给沈慕颜和赵建国，言简意赅：“今天查三十七到四十二床，重点在几个术后病人和两个新入院的创伤患者。跟紧，保持安静，注意观察。”
病房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药味混合的气息，李梅推开门。
整个过程，沈慕颜和赵建国都遵照指示，沉默地跟在侧后方。
沈慕颜左手托着硬壳笔记本，右手执笔，目光随着李梅的检查而动，耳朵捕捉着每一句病情讨论，每一个医嘱变更。
她记录得极快，字迹虽有些连笔却清晰可辨，不仅记下体温、脉搏、用药，还将李梅检查伤口时提到的边缘红肿程度、引流液性状、皮下有无波动感等细节也一一标注。
赵建国起初也有些手忙脚乱，但很快也找到了节奏，努力跟上。
查到一个昨天刚做完阑尾切除术的年轻战士床边时，李梅仔细查看了伤口敷料，询问了护士引流液量和颜色，又听了听肠鸣音。
她正要转向下一床，忽然侧头，看向沈慕颜：“沈医生，如果你是管床医生，看了这个病人目前的情况，首要关注点是什么？”
沈慕颜略微沉吟，目光扫过自己刚记录的要点，开口道：“患者术后第一天，体温平，伤口敷料干燥，引流液淡红、量少，肠鸣音弱但已可闻及。目前看来手术本身顺利，无活动性出血或明显感染迹象。
首要关注点，一是继续预防感染，保持伤口清洁干燥，观察引流液性状变化，二是促进胃肠功能恢复，关注排气排便情况，指导渐进水食，三是观察有无术后常见并发症如粘连性肠梗阻的早期表现。”
李梅点了点头，不置可否，又转向赵建国：“赵医生，你觉得呢？”
赵建国赶忙看了看自己的本子，说：“啊，对，要防感染，看伤口，还有就是……让他早点能吃饭。”
李梅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说：“思路要清晰，重点要抓准。”接着便走向下一床。
这是一个股骨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后的病人，钢板螺钉固定，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。
李梅检查了患肢末端血运、皮温和感觉，询问了疼痛评分。
她示意沈慕颜靠近些，指着病人小腿肚一处：“这里，按压有凹陷，注意到没有？”
沈慕颜仔细看去，确实有轻微水肿。
“是的，李医生。”
“术后卧床，血液循环不畅，静脉回流受影响，容易发生下肢深静脉血栓或这种局部水肿。除了常规抗凝，护理上要注意什么？”
沈慕颜：“鼓励患者早期进行踝泵运动，就是主动勾脚尖、绷脚尖，促进肌肉泵作用。如果可以，在医护人员指导下进行股四头肌等长收缩。另外，抬高患肢，注意观察水肿范围有无扩大、皮肤颜色温度变化，以及有无突发性胸痛、呼吸困难等肺栓塞征兆。”
李梅看了她一眼，这次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。“嗯。记录上，加强宣教和观察。”
查房进行到一半，处理完一个伤口换药后，李梅一边用消毒凝胶搓手，一边像是随口问道：“沈医生，你之前接触过中医。像刚才那个术后腹胀、肠鸣音弱的病人，如果从中医角度看，除了我们西医的胃肠减压，还会有什么思路？”
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，赵建国也好奇地看向沈慕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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