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班长看了他一眼,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,皱了皱眉:“你是不是发烧了?别在这时候掉链子。”说着,他伸手拍了拍林默的肩膀,掌心粗糙而有力,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,那温度穿透衣料,竟让林默眼眶一热。
林默怔住了。
他意识到一件事——在这个投影里,他不仅是旁观者,还被赋予了一个身份。
他是这个战壕中的一员,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。
可是……他是谁?
他低头看着自己,试图找到任何线索。
但除了衣着不同之外,他找不到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。
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,像是坦克履带碾压雪地的声音,又像是某种巨兽的喘息。
地面微微震动,震得脚下的雪粒簌簌滑落,战壕边缘的冰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
老班长立刻蹲下身子,将步枪紧贴胸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。
他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,呼吸也变得短促而紧张,胸膛剧烈起伏,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一道断续的线。
李长顺也紧张地靠向战壕边缘,手指死死扣住扳机,脸色煞白,却依然咬紧牙关。
他的嘴唇微微颤抖,但眼神中没有丝毫退意,仿佛已将自己的命交给了这片雪原。
林默站在原地,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
他忽然明白,这就是战争最真实的模样——没有英雄主义的光辉,只有恐惧、寒冷、饥饿和死亡。
但他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意志——那种宁死不退、誓死守护的信念。
远处,雪地上开始出现黑影,越来越多,逐渐逼近。
老班长低声命令:“准备战斗!”
李长顺咽了口唾沫,点头应声,喉结上下滑动,脸颊上的冰霜随之碎裂。
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,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冻住,动弹不得。
他想要喊叫,想要提醒他们敌人来了,想要做些什么,可他什么都做不了。
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就在下一秒,一道刺耳的尖啸划破夜空。
紧接着,雪地上炸开一个个深坑,火光冲天,热浪翻滚,灼烧的气流扑面而来,夹杂着硫磺与焦糊的恶臭,呛得人几欲呕吐。
李长顺的身体被气浪掀翻,倒进雪地里,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……
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,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,心脏像是被人攥住又狠狠摔下。
他想冲过去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,意识再次模糊起来。
黑暗再次降临之前,他听见老班长嘶吼着冲了出来,举起步枪,朝着敌人的方向冲去……
画面戛然而止。
林默猛地睁开眼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刚刚从一场窒息中挣脱。
他的手指依然紧攥着那封信的复印件,纸张已被冷汗浸湿,边角微微卷起。
“李长顺致娘亲,望安好。”
这几个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,仿佛还在回荡着那个雪夜的枪声与呼喊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,指尖微颤。
那一瞬,他不是旁观者,而是真切地站在战壕里,感受着那份冰寒、恐惧和无畏。
他看见了李长顺倒下的瞬间——那名年轻战士被炮火掀翻时,胸口裂开一道血口,却依旧紧紧抱着那封家书,仿佛那是他唯一不能舍弃的东西。
那一瞬,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,痛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缓缓起身,走到阳台边缘,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。
城市还沉睡在清晨的寂静中,远处的高楼轮廓模糊,车流尚未苏醒。
可他脑海中仍回响着老班长的嘶吼、李长顺的低语,还有雪地上炸开的火光。
“他们是真的……真的存在过。”林默喃喃自语。
怀表静静地躺在掌心,表面残留着一层薄霜。
它不再只是爷爷的遗物,而是一把钥匙,打开了一扇通向真实历史的大门。
林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:那些名字不是冰冷的档案,那些牺牲不是遥远的故事,而是有血有肉的人,在极寒与死亡面前做出的选择。
他低头看着那封家书复印件,目光渐渐坚定。
“我得找到她,李长顺的母亲。”
这个念头一旦生根,便迅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。
这不是任务,也不是责任,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动——他必须做点什么,哪怕只是一封迟到了七十年的平安信。
林默洗漱完毕,换上外套,将复印件小心夹进笔记本中。
他拿起怀表,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它戴在了身上。
走出家门时,晨风拂面,带着些许凉意。
阳光洒落在他肩头,像是一道温柔的注目礼。
他抬头望了眼天色,朝地铁站走去。
市图书馆抗战史档案室是他在博物馆工作时常去的地方,那里保存着大量志愿军烈士资料、家书记录和战地日记。
虽然他知道查找一个普通士兵的家属并不容易,但至少要试试。
“也许……我能替他说一声‘我还活着’。”
这个念头让他的步伐轻快了些,尽管眼角仍有疲惫的痕迹。
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困难,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历史麻木、对生活迷茫的文物修复师了。
因为他终于明白——真正的修复,不只是修补残缺的物件,更是找回那些被遗忘的声音,让它们在这个时代重新响起。
他走向地铁站,走向那段尘封的历史,也走向属于自己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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