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口工业区第三机械厂的振动检测室里,洛阳轴承在德国申克动平衡机上疯狂抖动。何卫东盯着指针在±5μm的红色警戒区来回跳跃,操作台上的搪瓷缸被震得叮当乱响。林雪攥着哈尔滨轴承研究所的检测报告,声音发颤:“振动值超标三倍,农机局已经退回了三百套变速箱!”
窗外基建工程兵的夯机正在打桩,车间新安装的东德磨齿机却沉默着——自从换上洛阳轴承,这台设备的齿轮加工精度骤然跌到7级。陈国栋一脚踢飞脚边的轴承包装箱,“洛阳厂拍胸脯保证符合苏联GOST标准,怎么装上设备就成拖拉机动静了?”
“因为日本人用JIS标准卡我们脖子。”林雪抖开两份检测报告,苏联的泛黄文件上画着蓝杠,日本的雪白纸张印着红章,“同样的轴承,按GOST测合格,按JIS测就是废品!”
检测室的水磨石地面随着夯机节奏颤动,何卫东将洛阳轴承泡进煤油。浑浊的液体里突然浮起银色碎屑,显微镜下显出剥落的碳化物——正是三个月前豆油淬火工艺留下的隐患。
“苏联标准允许0.1毫米的碳化物偏析,日本标准要求0.05毫米。”林雪用投影仪打出金相照片,苏联专家留下的老式幻灯机在幕布上投出雪花噪点,“广交会上韩国客商拿着日本标准压价,长春一汽的订单快保不住了!”
陈国栋抓起电话要拨号,却发现听筒里传来越南前线慰问团的广播声——这是厂里总机接错了军用线路。他摔下话筒,玻璃渣溅到墙上的《机械工业十二项整顿纲要》,文件里“标准化建设”五个红字正巧被划出一道裂痕。
开往广州的硬座车厢里,省机械厅周处长用红蓝铅笔在《国际标准转化方案》上批注。何卫东发现他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西德DIN标准手册,封皮上的资本主义鹰徽刺眼得很。
“小何啊,部里要求三年内转化2000项国际标准。”周处长推了推老花镜,窗外的水田映在他镜片上像铺开的图纸,“你们厂那个豆油淬火工艺,能不能写成国家标准草案?”
林雪突然插话:“日本人在用动物油脂淬火,这是《铁钢新闻》上登的!”她从人造革挎包掏出日文杂志,泛着鱼腥味的纸页间夹着香港永泰公司的退货单——那批用日本标准检测的轴承,退货理由是“旋转异音不符合JIS B1512”。
淬火车间里,十桶猪板油在盐浴炉旁化开。何卫东将轴承钢浸入腥甜的混合油脂,学徒工王小虎捏着鼻子记录数据:“120℃猪油+豆油,淬火硬度HRC62!”
东德磨齿机突然轰鸣起来,新淬火的轴承装上设备后,加工出的齿轮精度竟跳回5级。陈国栋举着日本产噪声计贴在设备外壳上,表针稳稳停在65分贝的绿色区域:“快把配方报给轻工局,让食品公司配合熬制工业油脂!”
林雪却盯着《经济日报》上的广告发呆——武汉钢铁学院新开了标准化管理培训班,招生简章里“等同采用ISO”的字样被红笔重重圈起。她偷偷撕下报纸边缘,写下“申请进修”的纸条塞进制图工具包。
农机厂的谈判桌顺德农机厂的采购科长用茶刀撬开普洱茶饼,紫砂壶嘴对准何卫东带来的轴承样品:“我们拖拉机要的是耐造,管他苏联还是日本标准!”
茶汤淋在轴承上泛起褐光,车间外突突作响的江淮拖拉机正驮着化肥原料。何卫东掏出洛阳轴承的振动检测图,科长却大笑着推开:“振动大说明劲头足!你们按农机标准生产,我加价两成全包!”
回程的珠江渡轮上,林雪望着甲板上堆积的进口化肥袋出神。日本尿素包装袋被渔民改成短裤,腿根处“JIS K1467”的标准号在阳光下清晰可见。她突然抓住何卫东的袖口:“农机标准必须和工业标准分开,否则永远冲不出低端市场!”
深夜的档案室里,何卫东打着手电翻找五机部的旧文件。1978年版的《机械工业标准汇编》突然散页,泛黄的纸页中飘出张油印传单——那是大跃进时期“以土代洋”标准化的经验总结。
陈国栋举着蜡烛闯进来,火苗差点燎着“鼓足干劲”的标语:“工业局批准我们成立特区标准化试点,这是美国ASTM标准的影印件!”他抖开文件袋,英文扉页上盖着“内部参考”的鲜红印章。
窗外忽然划过闪电,暴雨砸在新建的检测中心工棚上。林雪蹲在墙角组装上海雷磁厂新到的原子吸收光谱仪,仪器说明书上的“等效采用ISO 6955”字样被雨水打湿,墨迹在晨曦中晕染成一片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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