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男子盯着荀纬看了几秒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书架间回荡,显得有些突兀:“好个‘不敢妄加评议’!荀书佐,你果然如传闻中一般,谨慎得紧啊。”
他笑罢,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,但那戏谑的语气未变:“放心,某对你那些故纸堆里的发现,暂时没什么兴趣。某今日来,是替人传句话。”
荀纬屏住呼吸:“请尊驾明示。”
男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手心,懒洋洋地道:“有人托我问问荀书佐,是觉得这兰台的灰尘比尚书台的墨香更好闻,还是觉得……这许都的天气,变幻得太快,想寻个安稳处避避风?”
这话问得极其隐晦,但荀纬听懂了!这是在问他,是甘心留在兰台这个相对边缘的地方,还是想寻找新的靠山或出路?而“许都的天气变幻太快”,显然暗指当前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!
荀纬后背渗出冷汗。这诱惑(或者说威胁)来得太直接了!他几乎可以肯定,此人绝非皇帝一系,更可能是曹操核心圈子里的人物!而且是以智谋见长、行事不拘一格的那种!
他深吸一口气,做出了决断。在情况未明之前,紧抱荀彧的大腿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。他脸上露出真诚的、甚至带点“书呆子”式的固执:“劳尊驾费心传话。在下以为,兰台也好,尚书台也罢,皆为朝廷效力之地。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分内所在,不敢挑拣。至于风雨,在上官麾下尽职守责,便是最好的安身之法。令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,在下唯有勤勉做事,以报万一,别无他想。”
这番话,既表达了对朝廷的忠诚(套话),也明确表态紧跟荀彧,拒绝了对方的招揽或试探。
那男子听完,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,似是欣赏,又似是……玩味?他摸了摸下巴,啧啧道:“好,好一个‘勤勉做事,别无他想’。荀文若倒是得了个妙人。”他不再纠缠,摆摆手,“话已带到,如何想,是你自己的事。不过,荀书佐,有时候,风太大,一棵树未必靠得住。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说完,他也不再理会荀纬,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去,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。
荀纬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,只觉得心跳如鼓,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。
“郭奉孝……一定是他!”荀纬几乎可以肯定那男子的身份。曹操麾下首席谋士,鬼才郭嘉!以其性情旷达、不修边幅、算无遗策着称!他竟然亲自来兰台找自己这样一个芝麻小吏“传话”?
这绝不是普通的招揽。这更像是一种高级的敲打、试探和施压。郭嘉的出现,意味着曹操集团的核心圈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小人物,并且对自己的立场和价值进行了评估。那句“一棵树未必靠得住”,既是威胁,也是提醒,暗示荀彧也并非绝对安全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……这风,是越刮越大了。”荀纬靠在书架上,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郭嘉的到访,将他面临的局势推向了更复杂的层面。他原本以为只要紧跟荀彧即可,但现在看来,曹操集团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,至少在对某些问题的处理方式和用人态度上,存在着微妙的差异。
他将那卷《河渠图志》放回原处,心思却早已飞远。接下来的路,必须走得更加小心。每一步,都可能关乎生死。
而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,那份真正的密帛原件,其分量似乎又沉重了几分。它不仅是证据,更可能是一张关键时刻的护身符,或者……催命符。
“得加快速度了……”荀纬望向兰台深处那幽暗的书架丛林,眼中闪过一丝决然。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,掌握更多有用的信息,才能在这乱世中,搏得一线生机。探索的路径愈发凶险,而成长的压力,也前所未有地迫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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