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城西,土地庙。
蛛网低垂,泥塑神像的半边脸早已剥落,露出内里的空心草胎,慈悲的面容被岁月侵蚀得只剩诡异。
香案上积着厚厚的尘灰,唯一的亮光,来自角落里一豆跳动的烛火,火苗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微微颤抖,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,如同鬼魅潜行。
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,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——那是祝九鸦身上还未散尽的尸气与杀意。
她盘坐在烛火前,脸色苍白如纸,唇无血色,唯有那双眼,在昏暗中亮得惊人,宛如黑夜里捕食的孤狼,瞳孔深处燃烧着冷焰。
她的指尖仍残留着虞府地窖那一夜的黏腻触感,仿佛还握着断喉时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。
全身而退,却耗尽了心神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。
她面前摊开的,并非纸张,而是一卷鞣制过的人皮。
皮质细腻,呈半透明的蜡黄色,在烛光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,边缘微微卷曲,像是活物在抽搐。
上面用血墨写满了细密如蚁的蝇头小字——正是从文公子手中夺来的《九骸录·魂织篇》残卷。
那些字迹在微弱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,随着烛影轻轻蠕动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,像是陈年的血块在缓慢发酵。
祝九鸦的指尖抚过一行批注,动作倏然一顿,指腹传来一阵刺痒,仿佛那血字正顺着皮肤往血脉里钻。
她瞳孔骤缩,耳边似有无数细语低吟,回荡在颅骨之内。
“情丝为引,喜气为媒,蜕面成真。”
短短十二字,如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!
她舌尖轻抿,尝到一丝腥甜——这是噬骨巫以言语通灵的前兆。
心头血主神魂,舌尖血主意念与记忆,唯有此血,能唤醒深埋于土中的执念之痕。
就在这时,一阵压抑的抽噎声自身后传来。
沉香从噩梦中惊醒,浑身被冷汗浸透,湿冷的布衣紧贴脊背,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祝九鸦的衣袖,指尖几乎掐进粗麻之中,牙齿都在打颤:“姐姐……我看见了……我看见另一个我,穿着大红嫁衣,就站在奈何桥上对我笑……”
她声音发抖,失明的右眼空洞地望着前方,眼白泛着灰翳,却仿佛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阴影,“她笑得好开心,她说……轮到我了。”
祝九鸦回过头,目光落在那只灰白无神的眼上。
她没有出言安慰,只是伸出两根手指,在自己心口轻轻一按。
一滴殷红如朱砂的心头血自她指尖泌出,带着灼人的温度,被她缓缓点入沉香的眉心。
血珠渗入的瞬间,沉香猛地一颤,仿佛有电流贯穿四肢百骸,额间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符纹,旋即隐去。
祝九鸦的声音平静而冷酷,像淬火的刀刃划过冰面:“若她再来找你,什么都别做。只要记得告诉我——她怕什么。”
这世间万物,有执念,便有软肋。
翌日清晨,天还未亮透,破庙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。
毒娘子一身夜行衣,带着一身寒气闪身而入,左脸的蛇皮面具在晨光熹微中泛着幽冷的光,像冬夜池塘上凝结的薄冰。
她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,落在祝九鸦肩头,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。
“第五个了。”她声音压得很低,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,“城东富商周大少,昨夜迎亲。新娘入洞房后一切如常,喜婆还在门外听了半宿墙角。可天一亮,周家下人推门进去,就发现新娘端端正正坐在床头,面容完好,唇角甚至还带着笑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尸体早就凉透了,心口插着一支银簪,无名无款。更诡异的是,新郎周大少也死了,就倒在床边,手里还握着一把梳子……仆人说,听见少爷临死前,还在里面柔声给新娘梳头。”
祝九鸦听完,一言不发,起身掀开腐朽的门板,身影没入晨雾之中。
半个时辰后,周家府邸内院屋顶上,一片落叶无声翻卷——那是她踏过的痕迹。
新房内,脂粉香尚未散尽,混着龙凤喜烛燃尽后的蜡油焦味,还有……一丝若有似无的泥土腥气,像是从地底渗出的腐根气息。
祝九鸦绕过倒地的周大少尸体,径直走到床边,俯身看向雕花大床的床底。
那里,有一片巴掌大小的湿泥,已经半干,表面裂开细纹,隐约可见一个极淡的印记——梅花花瓣的纹路。
她舌尖轻抿,一滴血染红了她的唇。
俯身,将那滴血精准地滴入湿泥之中。
“滋”的一声轻响,仿佛水滴落入滚油,泥土微微鼓起,血珠迅速渗入,随即浮现出一行虚幻的、扭曲的血色文字,带着无尽的怨与慕:
“我想……被人叫一声名字。”
祝九鸦眸光微闪,心中瞬间雪亮。
“原来不是为了杀人取乐,”她轻声自语,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,“她是在借命……借别人的新婚之夜,来圆自己的一个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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