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。他倒要看看,这个年轻人刚才那番惊人之语,是灵光一现,还是真有实学。帐内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他眼底寒光闪烁,如同暗夜中的狼瞳,警惕而锐利。他一生征战,从云州血战到黑河突围,从雪原追击到断粮守城,见惯了权谋与背叛,更明白一个道理:最危险的敌人,往往披着最无害的外衣。
赵宸微微一笑,唇角微扬,却不带半分轻佻,反而如雪后初晴,清朗而温润。他伸手指向地图,语气平和如同学者讨论,指尖轻点黑风口,声音不疾不徐:
“裴帅言重了,‘指教’二字万不敢当。晚辈只是读了些杂书,胡乱揣测而已。裴帅用兵如神,营盘布置大局严谨,环环相扣,晚辈唯有钦佩。”
他先给予肯定,缓和气氛,随即话锋微转,声音低了几分,却更显沉稳:
“只是晚辈方才观图,偶有所感。譬如这黑风口,险则险矣,然‘险’之一字,敌我同享。我军视其为险阻,蛮族未必不视其为奇径。若设烽火台于高崖,配以夜巡哨骑,所费无几,却能补全最后一块预警拼图,使我军侧翼安枕无忧,何乐而不为?”
他顿了顿,指尖滑向落马坡,那里地势平缓,草甸稀疏,本是骑兵冲锋的绝佳通道。他声音微沉,带着一丝推演沙盘的冷静:
“再如此处,壕浅坡缓,利于敌骑。然《孙子》有云,‘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’。若能加深壕堑,辅以陷阶、暗桩、铁蒺藜,再于坡顶布设强弩营,待敌半渡而击之,则平坡化为死地,敌骑冲锋之势自减三分。此乃以逸待劳,以小博大之法。”
他引经据典,却不显迂腐,反而将兵法化为实地战术,字字如钉,敲在裴岳心上。更妙的是,他并未否定裴岳的布防,而是以“补全”“优化”为名,既显谦逊,又展锋芒。他深知,面对一位久居上位的老帅,直言其误,无异于挑衅;而以“建议”之名行“修正”之实,方为上策。
最后,他指向后勤营与水源渡口,声音压得更低,近乎耳语,却字字清晰,如冰珠落玉盘:
“至于水源……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取水之便与防水之患,往往一线之隔。晚辈只是设想,若我是那蛮族主帅,困顿城下,久攻不克,粮草将尽,士卒饥寒,会否行此险招,夜遣死士投毒或决堤灌营?防患于未然,总是不会错的。”
他全程没有一句指责,全是“建议”、“设想”、“补全”,语气谦逊,但每一个建议都直指要害,合情合理,令人无法反驳。帐内寂静无声,唯有烛火噼啪作响,映得两人影子在帐壁上交错如棋局,仿佛一场无形的对弈正在展开,棋子是山川,是兵力,是人心。
忽然,帐外传来一声马嘶,紧接着是士兵的低喝与铁甲碰撞声。裴岳眉头微皱,目光未移,只淡淡道:“是夜巡的‘铁蹄营’回来了,今日巡至黑风口,果然发现三名蛮族探子,已就地格杀。”
赵宸眼中精光一闪,却只轻轻点头:“裴帅治军严明,果然滴水不漏。不过……”他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划,“若我是那蛮族,探子被杀,必会改道,从落马坡西侧那片枯树林潜入——那里草甸稀疏,不易察觉,且背风,适合藏身。”
裴岳猛地抬头,目光如电:“你怎知那有枯树林?那处地形,连我军斥候都未完全探明!”
赵宸一笑,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,轻轻铺在地图旁——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形图,笔触细腻,连枯树林的分布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
“晚辈途中偶遇一位老猎户,他说那林子三十年前曾是狼群巢穴,如今荒废,却仍是藏身的好地方。”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“他还送了我一包‘驱狼粉’,说是在林中行走,撒一点,狼群不近身。”
裴岳盯着那张图,良久,缓缓道:“这老猎户……怕不是寻常人吧?”
赵宸但笑不语,只将那包“驱狼粉”轻轻放在案上——纸包上,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、几乎不可见的铜符印记,与他袖中那枚,如出一辙。
帐内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两人影子在帐壁上交错如棋局,仿佛一场无形的对弈正在展开,棋子是山川,是兵力,是人心。而窗外,风雪愈烈,北境的夜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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