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道元帅府令如同三块巨石投入湖水，在西安城内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官方告示前，终日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，识字的大声念诵，不识字的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，随后便是沸反盈天的议论。
茶楼酒肆，街谈巷议，最热闹的话题莫过于这突如其来的变革。
“信使部？这倒是好事！”一个往来南北的行商拍着大腿赞道，“咱们做生意，最怕消息不灵通。以后有了官方的驿路，寄个信、捎个样品，可就方便多了！老百姓给远方亲人捎个口信，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了。”
旁边有人点头附和：“是啊，自古官府驿站只为官家服务，如今沈大帅竟允民间使用，虽是收费，也是开了先河，惠及万民啊！”
然而，话题转到“青鸾银号”和统一货币上，气氛就变得复杂起来，尤其是一些家底丰厚的商户和大户。
“统一铸币？一银币、二银币、五银币、十银币？”一个绸缎庄的掌柜捻着胡须，眉头紧锁，“听起来是方便，不用每次交易都剪银子、称重量了。可……这家里的金银元宝、散碎银子，乃至铜钱，都要拿去银号兑换？这火耗费、手续费是多少？章程里可没明说啊！”
“王掌柜所言极是！”另一个米商接口道，“还有，以后外地的银钱进来，也得换成咱们的银币才能流通。这兑换比例由银号定，这里面的说道可就深了……万一他们压价，或者滥发银币，咱们的辛苦钱岂不是缩水了？”
担忧、猜疑、计算利弊的声音在各大商帮和世家大族中弥漫。新政虽意在稳定，却也触动了原有的利益格局和习惯，引发了不小的震荡。
还没等银号的风波平息，督政府又接连贴出告示：招募有学识之士担任“报社编辑”，刊行名为《西安新报》的物事；招募识文断字、心细胆大的女子组建“医护营”，充任“护士”；重开“招贤馆”，无论出身，但有才学者皆可毛遂自荐……
这一下，西安城更是如同炸开了锅！
“报社？报纸？那是何物？莫非是朝廷的邸报？”
“招女兵？还是当什么护士？女子岂能抛头露面，混迹于行伍之间？伤风败俗啊！”
“招贤馆倒是古已有之，看来沈大帅是真想揽才了……”
种种新奇事物接踵而至，冲击着人们固有的观念。整个西安城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，议论纷纷，莫衷一是。
端坐于督政府内的沈正阳，听着手下汇报的市井反应，嘴角微露一丝笑意。他深知变革必然会引来争议，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——打破沉寂，搅动思想。他决定亲自去市井听听最真实的声音。
这一日，沈正阳换上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，仅带了两名便装警卫，信步走入城中一家颇为雅致的茶馆，拣了个临窗的僻静位置坐下。茶馆内人声鼎沸，各色人等的高谈阔论清晰地传入耳中，果然大多围绕着新政展开。
正听得入神，忽觉身旁有人落座。抬眼望去，是一位身着月白长衫、头戴方巾的“年轻公子”，面容清秀俊雅，肤白如玉，一双眸子尤其灵动。沈正阳何等眼力，一眼便看出这“公子”耳垂上的细孔以及颈间无喉结的特征，分明是女扮男装。
那“公子”见沈正阳打量他，也不怯场，拱手一礼，声音刻意压低却仍难掩清越：“这位兄台请了，观兄台气度不凡，独自在此静听市井之言，莫非也对近日城中新政有所关注？”
沈正阳心中一动，还礼道：“闲来无事，听听热闹罢了。看来兄台对此颇有见解？”
“公子”微微一笑，眼眸中闪过一丝慧黠：“见解谈不上，只是觉得沈大帅这几步棋，走得颇为精妙，却也险峻。”她也不客气，自顾自分析起来：“信使部，看似便民通商，实则为大帅铺设了一张覆盖全域的信息网，政令、军情传递效率将倍增，更能潜移默化，加强控制。”
“银号统一货币，更是掌握经济命脉之举，长远看利大于弊，但短期必遭既得利益者抵触，关键在于如何定价、如何保证币值稳定，以及……能否顶住压力。”
“至于报社……呵呵，引导舆论，教化民心，乃至监督吏治，皆系于此。招女兵护士，虽惊世骇俗，却也是解决军中医护短缺的务实之法，更是……嗯，打破某些陈规的开始。”
她侃侃而谈，分析鞭辟入里，许多观点竟与沈正阳心中所想不谋而合。沈正阳越听越是惊讶，此女见识不凡，绝非普通人家出身。两人相谈甚欢，沈正阳自称“沈青”，对方则自称“南宫浩”。
谈兴正浓时，窗外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和欢呼声。两人探头望去，只见不远处一座装饰华丽的绣楼前人山人海，原来是城中富商马员外家正在抛绣球招亲。
“倒是热闹，不如去看看？”南宫浩提议，眼中带着几分好奇。
沈正阳也想多接触这有趣的“公子”，便欣然同意。两人挤入人群，只见绣楼上一位身着吉服、蒙着盖头的小姐身影绰约。楼下，各色未婚男子翘首以盼，其中尤以几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最为显眼。
就在这时，那红色的绣球自楼上抛出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人群顿时骚动起来，无数双手伸向空中。那绣球几经碰撞弹跳，竟鬼使神差地朝着沈正阳所在的方向落来。沈正阳正与南宫浩说话，猝不及防，被那绣球正正砸在怀里，不由一愣。
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身旁的南宫浩眼疾手快，一把将绣球从他怀里抢过，笑着喊道：“无心之失，不作数的！”随手便将绣球抛向了旁边密集的人群。
人群再次哄抢，你争我夺，那绣球如同长了眼睛一般，在无数双手间弹跳翻滚，最终，竟又一次划过一道诡异的曲线，不偏不倚，重重地砸回了沈正阳的怀中！
这一次，沈正阳下意识地接住了。全场瞬间一静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穿着普通青衫、却接连被绣球“选中”的年轻人身上。
沈正阳捧着这烫手的绣球，看着怀中这团大红锦缎，一时也有些发懵。这算怎么回事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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