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令下达,预备队被迅速打散,以三人或四人为一个战斗小组,像被投入沸水的冰块,瞬间消融在营地C区那片由老旧仓库、阴影巷道和废弃设施构成的复杂地形中。没有演练,没有预演,只有通讯频道里不断更新的、碎片化的敌情通报和教官短促冰冷的指令。
林陌所在的小组包括他自己、高磊(编号011)和另一名队员孙强。高磊自动成为临时组长。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,只有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和作战服摩擦的窸窣声。
“交替掩护,沿左侧建筑阴影推进,目标,三号仓库区域。”高磊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传来,压得很低,带着实战特有的紧绷。
训练场上学到的一切,在此刻被强行切换到另一种模式。推进不再是追求姿势的标准,而是寻找下一个可供隐蔽的角落;据枪不再是保持绝对的静止,而是枪口随着视线不断扫过每一个窗口、每一扇门洞、每一堆杂物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。
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只有远处时断时续的枪声和爆炸声,提醒着他们这不是一场寂静的游戏。
林陌处在小组的第二位置,他的身体依旧沉重,地狱周留下的疲惫如同湿透的棉被裹在身上。但一种更深层、更古老的本能,正在被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唤醒。他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,捕捉着远比常人更丰富的光线信息;他的耳朵过滤着风声和远处交火的杂音,专注于近处任何不和谐的响动。
他握着手中的步枪,冰冷的金属触感如此熟悉,却又如此陌生。训练时,它是达成目标的工具;此刻,它是维系生存、剥夺生命的武器。重量没有变,但握持它的心境,已然天壤之别。
一阵夜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尘土。
风中,带来了更清晰的味道。
不再是单纯的硝烟,那代表着燃烧和爆炸。而是……一种更甜腻、更铁锈般的、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血腥味。
真实,浓郁,未经稀释。
林陌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这味道,他闻过。在云岭山脉追踪受伤的野猪时,在边境雨林那短暂而惨烈的遭遇战中。这是生命流逝的味道,是死亡邀请函上的火漆印。
他的胃部微微抽搐,但眼神却愈发冰冷。体内那团“静火”似乎感受到了外部真实的威胁,燃烧得更加沉静,更加稳定,将生理上的不适与精神上的冲击牢牢压制在核心之外。
“注意,前方拐角。”高磊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小组在一条巷道的尽头停下,前方是一个T字形路口,右侧通向一片开阔的装卸区,左侧连接着另一排低矮的库房。按照预案,他们需要穿过装卸区,检查对面的库房。
高磊打了个手势,示意孙强警戒左侧,自己和林陌负责右侧突击。
就在高磊深吸一口气,准备发出突击指令的瞬间——
“砰!砰!”
两声清脆、短促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装卸区方向传来!子弹击打在巷口右侧的砖墙上,迸溅出几点火星和碎石屑!
“敌袭!隐蔽!”高磊低吼一声,三人瞬间缩回巷道阴影,背部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。
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血液冲上头顶。训练中无数次模拟的接敌场景,在实弹呼啸而过的此刻,变得无比真实和残酷。
林陌能听到孙强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,能感觉到自己握枪的手因为瞬间的肾上腺素飙升而微微发烫。但他扣在扳机护圈上的食指,却异常稳定。
他没有探头,而是微微侧头,将耳朵贴近墙角,最大限度地捕捉着装卸区方向的声响。有脚步声,很轻微,不止一个。还有……某种金属物体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。
“至少两个,可能在移动伤员或装备。”林陌压低声音,语速极快地向高磊汇报。他的猎人本能,让他能从混杂的声音中提取出有效信息。
高磊看了他一眼,眼神锐利,点了点头。他快速打了个几个战术手语:我左,你右,交叉火力,压制后突击。
没有时间犹豫。
高磊猛地探身,对着刚才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就是一个精准的两发点射!“砰!砰!”
几乎在他开枪的同时,林陌也从另一侧闪出半个身位!他没有盲目扫射,目光如同猎鹰般瞬间锁定了一个正在借助货箱掩体移动的、穿着深色作战服的身影!对方似乎没料到另一侧还有火力,动作明显一滞!
就是现在!
林陌扣动扳机!
“砰!”
子弹呼啸而出!他看到了子弹击中货箱边缘,木屑纷飞!那个身影猛地缩了回去,没有被直接命中,但显然被压制住了。
“推进!”高磊低吼。
两人交替射击,形成交叉火力,掩护着向前突进了十几米,占据了装卸区边缘的几个废弃油桶作为掩体。孙强紧随其后,负责后方警戒。
枪声暂时停歇。装卸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,只有风吹过空旷场地的呜咽声。
空气中,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重了。来源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几个货箱后面。
高磊对着林陌打了个手势,示意包抄。
林陌会意,压低身体,如同狸猫般从右侧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。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,充分利用了地上的阴影和杂物作为掩护。
当他从一个货箱后悄然探头,看向那片血腥味源头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。
不是预备队员,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“不明武装分子”。
地上躺着两个人。穿着基地警卫连的标准作战服。其中一个仰面躺着,胸前的作战服已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,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,显然已经没了气息。另一个则侧卧在地,身体微微抽搐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濒死的倒气声,鲜血正从他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,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粘稠的、暗红色的液体。
真实的死亡,就以如此突兀、如此惨烈的方式,撞入了他的视野。
林陌握着枪的手指,关节微微泛白。
这不是演习。
那血腥味,那冰冷的尸体,那生命流逝的绝望声音,都在嘶吼着同一个事实——
实战。
他们真的,在战场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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