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朝栋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笑意,坦然道:“回侯爷,此策并非出自幕僚,乃是我家国公爷的嫡长子,廷玉少爷所拟。”
“周廷玉?”沐晟一怔,“可是那个年仅八岁,便连得卫试、府试案首的神童?”
“正是。”杨朝栋点头,“联营合股之事,以及这安南开发的初步构想,都是廷玉少爷的主意。国公爷也只是从旁指点,完善细节。”
沐晟闻言,沉默了片刻,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惊讶,有欣赏,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,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:“原来如此……果然是虎父无犬子。”他抬眼看向杨朝栋,苦笑道:“杨总管,不瞒你说,当初在安南战场上,我曾向禄国公提议,愿将小女芳菲许配给廷玉贤侄,两家结为秦晋之好。可惜啊,被国公爷婉拒了。”
他摇了摇头,仿佛在对自己说:“当时我还略有不解,心想我沐家好歹也是世镇云南的勋贵,难道还配不上他周家?如今看来,却是我孟浪了。禄国公深谋远虑,必是考虑到朝廷对藩镇联姻的忌讳,不愿授人以柄。是我当时只顾着战场情谊,没反应过来这一层。看来,是我沐晟……错失佳婿了啊!哈哈!”他打了个哈哈,试图用笑声掩饰那一点点真正的遗憾。
命运的玩笑,总在事后才显得清晰,当时的每一个选择,都像是迷雾中的踌躇独行。
沐晟说者无心,却不知隔墙有耳。
小花厅的窗外,一道纤细的身影骤然停住了脚步。正是沐晟的独女,年方九岁的沐芳菲。她本是像往常一样,准备去给父亲请安,顺便问问何时能去四川姑姑家玩,却不想在窗外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。
沐芳菲继承了母亲的美貌,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,眉宇间更带着一丝将门虎女的飒爽之气。此刻,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,瞬间燃起了两簇小火苗。
“周、廷、玉?”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。居然有人敢拒绝和本郡主的联姻?还是那个被父亲赞不绝口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?
她沐芳菲是谁?平西侯府的掌上明珠,云南地界上最耀眼的郡主!从小到大,只有她挑别人的份,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“婉拒”她了?虽然她年纪还小,对“联姻”的具体含义懵懵懂懂,但那种被轻视、被否定的感觉,却无比清晰地刺痛了她小小的自尊心。
“哼!我倒要看看,这个周廷玉,到底长了三头还是六臂,有什么了不起的!”沐芳菲跺了跺脚,气鼓鼓地转身离开了,连安也不请了。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长:一定要亲眼去见见这个家伙!
时光荏苒,冬去春来。爆竹声中,迎来了永乐十年的春天。
云南昆明的春天来得比黔西北早得多,暖风拂面,繁花似锦。
平西侯府内,沐芳菲使出了浑身解数,缠着父亲沐晟。
“爹爹~~您就让女儿去嘛!”沐芳菲抱着沐晟的胳膊,撒娇地摇晃着,“您和哥哥军务繁忙,都没空陪我去姑姑家拜年。我都好久没见到姑姑和姑父了,可想他们了!”
沐晟被女儿缠得没办法,看着女儿那酷似亡妻的娇俏模样,心早就软了一半。他想想,姐姐嫁到四川泸州,自己这个做弟弟的,确实应该让晚辈多去走动走动。自己身为镇守侯爷,无旨不得擅离云南,儿子沐骏晓今年十八,已在军中担任要职,历练正紧,抽不开身。让女儿代表沐家去给姑姑拜个晚年,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。
“好好好,依你,依你都依你!”沐晟终于松口,宠溺地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,“不过路上一定要听护卫的话,不许任性胡闹,到了姑姑家要守规矩,知道吗?”
“知道啦!谢谢爹爹!爹爹最好啦!”沐芳菲欢呼雀跃,目的达成,笑得像朵盛放的海棠花。
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,拜年是顺带,她真正的目的地,是泸州再往南,那片群山环抱的黔西北,那个叫毕节卫的地方。她倒要亲眼瞧瞧,那个据说聪明绝顶、连父亲都赞不绝口,却又“不识抬举”拒绝了与本郡主联姻的周廷玉,究竟是何方神圣!
很快,一支精干的护卫队伍准备就绪,护送着平西侯郡主的车驾,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昆明城,向北,然后折向东,踏上了前往四川泸州的官道。
车轮碾过初春的道路,扬起细微的尘土。沐芳菲坐在装饰华美的马车里,掀开车帘一角,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,嘴角噙着一丝混合着好奇与不服气的笑意。
少女的心事如同初春的溪流,看似清澈见底,却已暗藏了奔向远方的悸动,无人知晓这涓涓细流,最终将汇入怎样波澜壮阔的江河。
山高路远,前路未知。命运的丝线,在黔山滇水间,再次悄然交织。真武山上,唐赛儿在废墟中重建着自己的秩序;通往泸州的官道上,沐芳菲怀揣着小小的“挑衅”奔赴她命定的相遇;而毕节卫清阳书院里,被父亲勒令闭门苦读的周廷玉,正对着厚厚的经义注疏,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、饱含“学海无涯苦作舟”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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