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苑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，如同一声惊雷，短暂地炸响了朝堂，又迅速沉寂下去。无人再敢轻易将“天象”与哪位皇子挂钩，那日的疾风骤雨更像是一种无差别的天威，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暂时收敛了爪牙。
太子沉寂了下来，连带着詹事府的动作也隐秘了许多。但凌玥知道，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更深的蛰伏。江南的李绂仍在“兢兢业业”地查案，送往京城的奏报越来越厚，牵扯出的官员也越来越广，隐隐有向江苏巡抚衙门蔓延的趋势。
凌玥依旧深居简出，将更多精力放在教养子女和打理宫务上。永和宫仿佛真的成了一处世外桃源，只有胤禛每日带回的前朝消息，如同细小的溪流，悄无声息地汇入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泊。
这日午后，春光正好，暖阁的窗子开着，带着花香的微风徐徐送入。凌玥坐在窗下做针线，是一件给胤禵新做的小褂。温宪趴在她腿边的地毯上，面前摊着一本彩绘的《山海经》，小手指着上面奇形怪状的异兽，奶声奶气地问着问题。胤禛则坐在稍远些的书案后，面前摊开着顾八代布置的策论题目，眉头微蹙，显然遇到了难题。
“额娘，”温宪忽然抬起头，小脸皱成一团，“为什么画上的龙会飞，我们见过的龙（指器物上的纹饰）都不会动呢？”
凌玥停下针线，看着她天真疑惑的小脸，莞尔一笑：“因为画上的龙是古人想象出来的神物，能腾云驾雾。我们见过的，是人们照着想象刻画出来的样子。”
“哦……”温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又低下头去，自顾自地嘀咕，“要是真的龙能飞下来就好了……”
童言稚语，引得凌玥和一旁的胤禛都露出了浅淡的笑意。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，秦顺的身影出现在帘外。
凌玥抬眸，见他神色虽竭力保持平静，但眼神却比往日锐利，心知必有要事。她放下针线，对胤禛道：“带你妹妹去后面暖阁玩一会儿，额娘有事与秦公公说。”
胤禛立刻起身，二话不说，牵起还在研究《山海经》的温宪：“走，哥哥带你去看看新送来的那缸金鱼。”
温宪一听有金鱼看，立刻忘了飞龙的事，高高兴兴地跟着哥哥走了。
待暖阁内只剩下凌玥和秦顺，秦顺才上前一步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字字清晰：“娘娘，江南……出事了。”
凌玥眸光一凝：“说。”
“李绂查案，不知怎的，竟牵扯出了去岁江宁时疫时，一批来路不明的药材。据查，那批药材品质极佳，效果显着，远非官仓储备可比，正是在疫情最凶险时，由几家背景深厚的药行暗中投放，稳住了局面。而这几家药行……背后似乎隐约有京中贵人的影子。”秦顺语速很快，“李绂已上了密折，八百里加急，直送通政司。折子里虽未明指，但字里行间，都在暗示那批药材与……与永和宫半年前‘未雨绸缪’采买的药材，来源或许相同。”
凌玥握着茶杯的手，指节微微泛白。来了！太子到底还是将江南的线索引到了她的身上！他想坐实她“预知”时疫的“证据”，更想将她与江南那批来路不明、效果显着的药材联系起来！若被坐实，那她之前所有的“未雨绸缪”都将变成“早有预谋”甚至“勾结外臣、插手地方”的铁证！
“消息可靠？”凌玥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“千真万确。我们在通政司的人冒死抄录了密折要点。折子最迟明日便会呈送御前。”秦顺语气沉重，“太子殿下这次……是下了死手！”
凌玥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气。脑中飞速运转。太子这一招，不可谓不毒辣。那批在江南起到关键作用的药材，确实与她无关，但时机太过巧合，来源又指向京城，很容易引人遐想。李绂是太子心腹，他的密折，分量极重。康熙即便不完全相信，也必会心生疑虑，彻查到底！
一旦开始彻查，太子必定会动用所有力量，将线索死死钉在永和宫身上！到时候，即便查无实据，她“勾结外臣”、“干预朝政”的嫌疑也难以洗清！更别提那始终萦绕不散的“预知”疑云！
“娘娘，我们该如何应对？”秦顺急声道，“是否要立刻动用我们在江南的人，切断所有可能的联系？或者……”
“不。”凌玥猛地睁开眼，眼中一片冰冷的清明，“此时切断联系，无异于不打自招。太子既然布好了局，就绝不会让我们轻易脱身。”
她站起身，在暖阁内缓缓踱步。窗外，春光依旧明媚，几只雀鸟在枝头叽喳跳跃。但这份安宁之下，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惊涛骇浪。
“既然他想把水搅浑，想把我们拖下水……”凌玥停下脚步，转身看向秦顺，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，“那我们就帮他把这水，搅得更浑一些。”
秦顺一怔：“娘娘的意思是？”
“李绂能查到的，我们也能‘查’到。”凌玥目光锐利如刀，“他不是暗示那批药材与京城贵人有关吗？那我们就帮他‘找到’更确凿的‘证据’，证明那批药材，与太子殿下门下某些人的产业，关联更深！记住，要做得干净，线索要若隐若现，似是而非，让皇上自己去猜，去查！”
以其人之道，还治其人之身！太子想用模糊的线索构陷她，她就用更模糊、却指向性更强的线索，反将一军！让康熙去怀疑，太子如此急切地想将罪名扣在永和宫头上，是否是为了掩盖他自己门下在江南借疫牟利、甚至……操控疫情的行径！
这已不仅仅是自保，而是凌厉的反击！
秦顺倒吸一口凉气，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！娘娘这是要……祸水东引！不，是让太子引火烧身！
“奴才明白了！奴才这就去安排！定会让那李绂查到的‘线索’，变得有趣起来！”秦顺激动地躬身，脚步匆匆而去。
暖阁内再次恢复了宁静。凌玥独自站在窗前，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光里肆意舒展的桃树，此刻已缀满了粉嫩的花苞，生机勃勃。
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。
太子，你既不容我，便休怪我……斩草除根了。
这一次，她要的不是平息风波，而是要借着这场由太子亲手掀起的风浪，将他和他的党羽，彻底卷入漩涡中心！
江南的棋局，已然落子。接下来，就看在这紫禁城的棋盘上，谁更能搅动风云，谁又能……笑到最后了。
殿外，隐隐传来胤禛教导温宪辨认金鱼品种的温和嗓音，与这殿内无声的硝烟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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